茅红豆是哪边的?孙秘书心想,那可不说好。
元素使们一个比一个难以琢磨,这个茅红豆,又是其中之最。
老实说,就算汪山茶已经做下了保证,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去对茅红豆抱有什么期待。换句话说,没人能担保或预测茅红豆的言行。
鲁拖的问话响起两秒后,孙秘书听见了一个耳光声,很重。
他听出,是茅红豆打了鲁拖。
这倒不让人意外,他想,上次他甚至看见茅红豆打破了一位上议长的头,这次只是一个耳光而已,毛毛雨了。
“茅红豆,你找死吗?”鲁拖的声音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孙秘书听见,其他老人们哈哈大笑了起来,有人被口中食物呛到,不住咳嗽。
“老变态,你不该打吗?”孙秘书听见茅红豆下了长生木茶几,又抽了鲁拖一个更重的。
“还有你们这些老变态,居然天天派人阻挠姑奶奶找乐子,真是过分,害得我都完不成数量,只能靠你们这些不中用的老东西。”孙秘书听见茅红豆在走动,挨个去抽那些老人的耳光。
“哈哈哈,说谁不中用呢!”孙秘书听见了啪啪的反击声,可比耳光响多了,还带有茅红豆的娇嗔。
一阵嬉闹后,茅红豆起身去洗漱,与孙秘书擦肩而过。
孙秘书赶忙闭紧双眼,把多事的余光关了起来。但匆匆之间,一股子幽香还是渗进了他的鼻孔里,他不禁有些醉,怎么就这么好闻?他想多闻。
但随之,他又泛起了浓浓忧伤,一种不能接受缺憾的委屈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因为他闻见,这股香气里还掺着一些恶心的气味,是那些老家伙的气味。
也许这就是玷污吧,他想。
茅红豆走进了一扇小门,几个侍女跟了进去,准备伺候她沐浴,但被她赶了出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卫戍长开口询问。孙秘书听出,他在嚼卡拉落姆雪山送过来的甜冰块。
“是各位公子命我送来的,都是大公子。”孙秘书笑着抬起头,将始终抱在怀里的布包放在茶几上,摊开,露出一小盒灰扑扑的土壤。
这盒子珠光宝玉,金丝镂雕浑然一体,但里面的土壤却平平无奇,还发着股子臭味,实在是有些买椟还珠的意味。
起草院院长皱眉:“这些小崽子搞什么,怎么还送了一盒土? ”
“不对……这是……”卫戍长忽然俯下身查看,惊疑不定地沉吟。
“淮阴土!”一位上议长惊呼。
“是……是淮阴土。”鲁拖眯着眼。
“是的,淮阴土,又叫淮阴屠,产自于淮阴帝国和恶部落的那场举世瞩目的灭国之战。在浩瀚战场中,最惨烈的异能战场的最中心,在淮阴国主和恶王同归于尽的尸体下面,那一片二尺见方的土壤,就叫淮阴土。”孙秘书笑道,“淮阴土形成的原因,是淮阴国主和恶王至死纠缠的能力,它吸收了那片战场的一切。”
“保守估计,那次战役起码死了五千万普通人战士,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异能者的数量难以估量,那属于未解之谜。但能肯定的是,其中强者多如繁星。”
“淮阴土,最出名的功效就是,延年益寿。”孙秘书低下头,笑着说,“虽然没人能提供强有力的证据,但世间都流传着一句话:一口淮阴土,增得百年寿。”
“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孙秘书听见了一片陡然沉重的呼吸,还有吞咽口水的声音。
屋内沉默了不短的时间,侍女们大气不敢喘,在一旁瑟瑟发抖。
半晌后,鲁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从哪搞来的淮阴土,他们人不是都在外地历练吗?”
“这我不知道啊……公子们怎么会和我说,哎,对了……”孙秘书猛地一拍脑袋,从兜里掏出通讯器,拨通后呈给鲁拖,“鲁公子交代,送出后,他要代表其他公子与诸位通电话。”
鲁拖挑眉,接过通讯器交谈了起来。很快,他笑着按开免提,鲁公子得体磁性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他一一问好,一一撒娇 ,感谢了养育栽培之恩。又开了几个玩笑,表示他们找淮阴土可是吃了大苦头。
老人们的笑声久久响彻,勉励夸奖声一直有;假意发怒,指责年轻人浪费地说教也不曾停。
挂了电话,老人们矜持地不去看淮阴土,笑呵呵地互相交谈,讨论了一下各家大公子的孝心和能力。最后得出结论,他们可堪塑造,起码有个长兄的样子,家族交在他们手里放心。
“看来,你确实很忠心。”孙秘书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肩头拍了拍,是鲁拖的。
“为了帝国!”他摆出惊喜慌忙的样子,连忙行了一个用力过猛的帝国军礼,动作有些变形。
鲁拖笑呵呵地点出了他军礼上的错漏,又勉励了两句。孙秘书释放着他因激动而沉重的喘息。
然后就没人装了,一切礼节和美德都到此为止了。
一个个阿米糯皮琉璃盘被摆上了茶几,没有配勺子,因为侍女们知道这没有必要。
淮阴土是平分,虽然每个人都想独占。他们知道平分才是长久的好事,他们觉得他们的成功就是来自于这种“自律”。每当这个环节,他们总是得意又痛苦。
一个白玉小称被拿了上来,侍女们拿着翠竹茶拨小心翼翼地分着淮阴土。她们僵硬地弯着腰,屏住呼吸,冷汗顺着额头流下,顺着挺翘的鼻尖滴落在茶几上。
分好后,侍女走向角落,她们知道不应该再留在老人们身边了。她们像孙秘书一样低下头。
孙秘书没有走,他知道这种让自己得以近距离感受他们流露罪恶或丑陋是一种隐晦的赏赐。他不能拒绝赏赐。
似乎是默契,所有老人同时动手。他们抓起餐盘,伸出舌头,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舔。
孙秘书听到了一阵狗舔盆子的声音,还是那种不受主人待见、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饿狗,很响。
随着舌头的煽动,淮阴土的臭味飘了过来,孙秘书有些想吐。
目前还没人能探明觉醒者的寿命。世界伊始才六十年,孙秘书认识的年轻一代觉醒者里,只有人因亲朋不是觉醒者而为这种不能相伴一生的寿命鸿沟而悲伤,还无人因为觉醒者的寿命将至而惶恐。一个都无。
老人们的舔舐声越来越响了,他听见了牙齿碰撞盘子的声音。
要是觉醒者能活五百年,那你们都还算是孩子,是年轻的生命。可你们,为何六十年就变得腐朽了呢?和普通人一样。他想。
不知为何,这舔舐声犹如方才白莲碧根膏的白色烟雾一样,也让孙秘书头晕脑胀,昏昏沉沉。仿佛刚才吃下的樱桃叶子失了效力。
他没有抵抗这种迷糊,浑噩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呵斥声叫醒了他。
“小孙!你怎么回事儿,叫你两遍了都不应声,不禁夸是吧?”
孙秘书抬头,眨了眨眼,看见了一张张擦完嘴的老脸,泛着满足和回味。桌上的盘子就跟狗舔得似的,都能照人。
“你到底怎么回事?”卫戍长再次呵斥。
孙秘书意识到,自己抬头的动作在此时是不合适的。
他张嘴,下意识想道歉,想说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但在声音吐出前,他闭上了嘴。
他起身,朝门外走去,脚步有些踉跄。老人们不再言语,皱眉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名堂。
他打开房间门,门外站着十多个三四十岁的公子。他们此时应当在外地锻炼才是,刚才在通讯器里说话的鲁公子站在最前面。
他被粗鲁地撞开,一时重心不稳坐到了地上,公子们鱼贯而入。
他没有尝试起身,索性躺在了地上,默默看着雕刻着沉珂帝国标志的天花板。看着那代表着“隐秘”的黑色灌木丛,看着藏匿在其间的那朵叶子小小的花,看着那四个模糊的刻字:永远背叛。
他没有看向屋内,但他能想象出,此时的老人们一定已经收起了惊讶,正沉稳地眯眼看着他们的儿子们。
而公子们,眼睛一定在瞪人,嘴里一定在喘粗气,他们一定在竭力把恐惧堵在体内。他们一定看起来凶。
但孙秘书知道,他们顶多只能在气势上占据三秒的上风,然后他们就会被慢慢压制。他们的父辈,毕竟都是开国元勋啊。
果不其然,在十几秒的死寂后,鲁公子开口了,看来他有些受不了这份沉重的对峙。
“父亲!”他有些喊的意味,声音不大,语气很重。
但孙秘书知道,鲁公子不会这么轻易等来回应的,他有些想当然了。
孙秘书叹气,鲁公子不应该再以孩子的视角去行事,而要把他放到鲁拖的对立面上才是。
果然,在十几秒后,鲁公子又开口了,这次他彻底喊了出来。
“父亲!”
“怎么了。”鲁拖缓缓地说,不带语气,不带喜怒。没有质问他为何不在外地经营家族产业,而是不经通报就回到了国度。
“父亲!”鲁公子面色狰狞,脸皮抖动,当一种踌躇的神色从他眸子里消退后,他忽然伸出手,一团不知在路上压缩了多久的空气猛地从他袖子里弹出,狠狠打向正稳稳坐在百鹿皮沙发上的鲁拖。
“父亲!请你去死!”
鲁拖眯眼,抬头,一团比之更压缩的空气团猛地形成,刚要打出,却陡然消散了。他蓦然吐出一口黑血来。
“淮阴土……有毒!”他咬牙。
砰!!
空气团狠狠砸在他胸口,又炸开,一百只雪山白鹿剥皮缝制成的百鹿皮沙发陡然被撕碎,里面填充的苗苗寨白棉裂出,成了满屋子飘飞的白絮。
所有人都看不见彼此了,所有人都在静静等着棉花和鹿皮碎片落下。
“为什么?!”一片雪白中,钻出了鲁拖沙哑地嘶吼。
“茅红豆是我的!!”一片雪白中,鲁公子歇斯底里地咆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