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所有普通人都被清空了,只留下了十多个觉醒者,他们都是辅助系,说不定能派上一些用场。
莫斯琉奇仍盘坐在血色火柱前,他浑身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粉发萎靡地贴合着苍白的脑门和脖颈。
他刚才做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他竟将焦炭慕雅扔进了血色火柱里。闻人奶奶当时就不活了,跟着冲了进去。
这给那十多个压阵的辅助系吓屁了,他们离莫斯琉奇远远的,都不敢看他,生怕也被扔进火柱里。
克洛娒隐隐能听到他们在嘀咕着什么“畜生”,“丧心病狂”,“太吓人了”之类的话。他烦躁地蹲在莫斯琉奇身边,一边在本子里写写画画着新的规章制度,一边打量着莫斯琉奇的侧脸。
他不觉得这火柱有多吓人,他一生中经历的苦难和变动太多了。哪怕今天所有的基地同时覆灭他也只当这是符合天理的打击,收拾收拾再来过就好。
但这打火机可不同。他眯眼回想着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当时有一个势力叫烈火塔,还和阿波甘联邦发起过战争,他们的首领最终与二代雪王同归于尽。烈火塔的首领就是有着特殊效果的火系异能者。而且,那位首领的绰号就是“不灭的血火”。
克洛娒想,他知道了打火机的根脚。
打火机是那位首领的后裔吗?还以为当年都屠戮干净了呢。克洛娒忽然苦笑起来,也是,那位首领荒淫无度,他的私生子要怎么才能杀干净?
克洛娒出神地望着血色火柱,视线随着火纹的波动而融化,看得双眼迷胧时,他就去看莫斯琉奇,莫斯琉奇的迷幻粉发似乎能扭曲视线,他又看得头晕,便又去看火柱,来回循环。
他觉得,他在看两条道路。
一条是焚尽天下的烈火塔,当年的烈火塔极强,甚至一度让阿波甘联邦签署过战败条约。虽刚猛过渡,但强大。
不受控制的强大野蛮,或许那才是被困于莫比斯墙之内的他们最需要的特质。他甚至预想到了无边血火烧塌莫比斯墙的画面,这让他战栗。
而莫斯琉奇呢,莫斯族的幻境从来都是辅助手段,这既不是王道,也不是霸道。真正让他押宝的,是莫斯琉奇脑子里的道路,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文明的道路?秩序的建筑?
历史已经证明了烈火塔道路的失败,他们在烈火最盛时熄灭了,不灭的血火也被而二代雪王冻结。
而历史又证明了阿波甘联邦的失败,他们被沉珂帝国背叛瓦解,三代雪王在黑色荆棘中陨落。
但是……不灭的血火,克洛娒默念着,他万万不能接受打火机死,哪怕是让他去换打火机的性命。他认为大势胜过一切。
他眉心亮起鹅卵石般的古朴光华,从兜里掏出两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向看不见的天空抛去,等它们落地,向老天借来了一双能看破虚妄的慧眼。
克洛娒的眸子里浮出石头般的纹路,视线透过火焰,看到打火机已经死了。
现在,主持血色火柱的是……可雅。
她小小身子随着火流起伏,摇摇晃晃,像在海底漫步。她的眸子里装着两个血红色的瑰丽字符,那大概是瞳孔所化,但眼白却蒙上了一层粉芒。
她的背后,焦炭慕雅正环抱着着她,身形也跟着火焰波动,与可雅同频。慕雅眼里琥珀色字符流转,眼底也是粉色闪烁。
闻人奶奶在可雅的正面,也在抱着她,眼里同样被粉色占据,一头白丝在亮丽的火焰中几乎看不见。
她们三人皆未被火焰灼烧,只是空洞地相拥静止。
其余人的画风却是有些抽象,屠嘟嘟和硬石头在嗷嗷叫着满地顾涌,俨然是被烧得不轻。但这火焰显然已经相当温和了,烧了这么久,也未给他们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势。
最好的证明就是阿呆,因为他居然在火海里发起了呆来。
电风扇在四处摸索,他在火焰里睁不开眼,但克洛娒想,他没有被莫斯琉奇控制。
终于,他摸索到了相拥在一起的祖孙三人身边。但当真地触碰到摸到三人时他便懵逼了,尤其是其中还有慕雅的标志性碳壳。那个松弛的老人皮肤也很好辨认,是慕雅的妈妈。
最后,他便盘膝坐在了一旁,没有加入这个相拥的仪式,只是默默陪伴着。他似乎也发起了呆,克洛娒不会知道他是在想着晚餐的事情。
克洛娒很欣慰,不灭的血火看起来还在,只是转嫁到了可雅的身上。他对此有一个大计划,是当听说打火机的血色火柱时第一时间就在他脑子里形成的。是为了打火机准备的,但可雅也可以。
他知道烈火塔余孽们所在的位置,那些纯粹的疯子,总有一天,他要带着可雅去收服他们,这些都是白来的助力。
但是,一切都要从推倒莫比斯墙之后说起。
克洛娒隐隐兴奋了起来,皇族,莫斯琉奇的基地,烈火塔余孽,就好似忽然之间,一条通天大路就从脚下浮现了。
他将两枚石头再次抛向天花板下的天空,去问神明阿波甘联盟会再次兴盛吗?
石头没有落地,它们在空中成了齑粉。
“莫斯琉奇。”沉默了一会儿,克洛娒沙哑地开口。
“怎么?”莫斯琉奇没侧头看来,仍紧紧盯着火柱,声线干弱,透着浓浓疲惫。
“你对阿波甘联邦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就是你对阿波甘联邦的印象。”
“嗯……一个覆灭的势力?或是……一个臃肿松散的势力?它的覆灭是历史必然,制度太落后了,简直就是为了分裂而生的。”
克洛娒喉头有些干涩:“你不觉得,阿波甘联邦的愿景很伟大吗?尊重所有民族的文化,尊重所有国家的特殊制度和自主。你在阿波甘联邦各地可以看见几百种迥然不同的生存逻辑,大家百花齐放。议会之城凝结力量,抗下所有发展生存压力。这不好吗?”
“那现实吗?”莫斯琉奇仍未侧头,随口问道,“你在做梦?”
克洛娒咽了咽唾沫,以缓解喉咙的干涩。
“要是你们真做到了这一点,但阿波甘联邦就不会覆灭。”莫斯琉奇说,“你只说看到了下面有几百种彼此冲突的风气能同时存在,却不说上面决定的每一件事,都要由几百种思维方式来回扯皮。”
“老登,世界不是你好我也好的童话故事,你们这个可笑的联邦能盛极一时已经是个奇迹了。”
克洛娒面皮抽动,压抑着火气说:“你怎么这么说,你根本不懂阿波甘的荣耀,你根本……”
“打住打住。”莫斯琉奇仍未侧头看来,只是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就一句话,不光莫比斯之墙内的是阿波甘联邦的子民,外面的沉珂帝国,他们都曾是阿波甘的子民。”
“我就问你,他们是不知道你们住在垃圾山里吗?他们不知道苍蝇、围墙和电网吗?”
克洛娒沉默了下来。
“老登,你这个旧时代的垃圾,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知道吗?你和那个闻人奶奶是一路货色。”莫斯琉奇仍未侧头,这已然是不屑看来了,“向心力何在?归属感何在?属于阿波甘的文化认同何在?你别跟我说是那冲突分裂的几百种。”
“所有势力,拼到最后拼得都是各自所孕育出的文化。文化是不灭的,势力是可灭的,拥有文化的势力叫文明。文明之间可彼此同化,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最后的未来一定是文明的战争,所有文明都是彼此的养料。”
“人类永远追求最文明的文明,拼到最后只会存在一种。”
“你阿波甘在我看来就是掩耳盗铃,凝结了力量就摆烂,覆灭本是天理。”
“别的我不敢说,覆灭了阿波甘的沉珂一定有一种贯彻上下的文化,虽然它一定是个萌芽,但肯定比自我冲突的阿波甘强太多了。”
“老登,你的视线我很不喜欢,看到什么有力量的东西,第一个念头就是可为你阿波甘所用,重铸辉煌。辉煌个狗屁啊老登,阿波甘的过去越辉煌,只会越证明它就是个笑话。”
克洛娒苦涩地看着莫斯琉奇,似乎是在央求他不要再说了。
莫斯琉奇没侧头,但感受到了这股卑微的视线,他叹了口气,摆摆手:“老登,你累了,回去睡吧。”
“睡醒了就再去皇族那里一趟,要一瓶治疗药剂,记住,是一整瓶。”
克洛娒点了点头,并未休息,直接带人离开了基地,前往了皇族那里。
&
三天后,克洛娒归来。
血色火柱仍在烧灼,莫斯琉奇三天三夜不眠,坐在火柱前没换过地方。他眉心间的白光已然很黯淡了,他的面容上糊着一层厚重的疲倦。
“给你。”克洛娒递给莫斯琉奇治疗药剂。
莫斯琉奇打了个哈欠,接过,摇了摇,嘴角挂起浅笑:“老登,这可只有半瓶啊?”
“还有,你的脸怎么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人抽大逼兜?”
克洛娒摸了摸脸上的肿痕:“这些够吗?”
“够,”莫斯琉奇亲和地笑着,“我知道你根本要不来一瓶,其实半瓶就够了。”
克洛娒沉默着,缓缓转头,看向一旁。
莫斯琉奇放过了他,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随着一个潇洒的响指,血色火柱中升起一个旋涡,所有火焰被其鲸吞,速率惊人。
十几秒后,火柱消失,人们发现那火焰旋涡是可雅的眼窝。完成这个工作后,可雅闭上了眼。
天花板和地板烧出了巨大的岩石坑洞,各自深几米。闻人祖孙三人仍在一起相拥,已经闭眼睡了过去。电风扇盘坐在一边,清醒着,但眼睛烧瞎了,满身都是烧干蒸发的血斑,像披了一层熔岩铠甲。
他睁着两个深邃的黑窟窿看来,怪特么吓人的。
阿呆也清醒着,不过他仍在发呆,他在阴影里只露出了脑袋,头发和眉毛都没了,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卤蛋。
屠嘟嘟,硬石头,他俩是真硬,还特么在地上扑腾呢,伤势仅次于慕雅。真不知道他俩进去是干什么的。
打火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成了一摊灰烬。电风扇忽然顶着两个黑窟窿看向灰烬,抬手,生风,将其抹消。
“血火去了哪里?”克洛娒问,“可雅的眼睛吗?”
莫斯琉奇起身,点了点头,打着哈欠说:“我去睡觉了,你给他们治疗,闻人奶奶和可雅没啥大事儿,慕雅属于是炭烤,多喝点,电风扇是烤得夹生,也喝点。”
“屠嘟嘟和硬石头就厉害了,他俩属于低温慢烤,都烤入味儿了,他俩就不用治了,直接扔锅里改善改善伙食。”
“对了,给阿呆少喝点,别让他的头发和眉毛长出来,我喜欢他这副卤蛋的造型。”
莫斯琉奇又打了一个哈欠,这次打得他身子摇摇欲坠,他扶着眉心,朝办公室走去。
“莫斯琉奇,我和皇室说好了,明天就动身前去觐见。”克洛娒冲着他的背影喊。
莫斯琉奇停步想了想,然后摆摆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