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大概也有些累了，回到卧室便关掉了手机，洗漱完后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虞真睡在自己安逸的小床上舒服得哼哼了两声。
    陆屿闭上眼。
    其实他早就习惯了黑暗，也并不惧怕黑暗，只是偶尔……只有非常微小的时候，他才会在这空无一人的别墅静静的待一会儿。
    虞真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她睡得有些死，抬头的时候迅速往床上看了过去，却没有看到陆屿的身影。
    被子已经被掀开，他应该是起床了。
    紧接着，她便看见已经收拾好自己的陆屿沉着脸从里面出来。
    “陆总？陆总？”没有听见回应，高鑫站在门口忍不住声道。
    “进来。”
    陆屿扣好最后一颗衣襟的扣子。
    高鑫打开门，他似乎有些着急，手上还捏着一只手机，眼神在陆屿身上看了看，这才站定：“陆总，季老爷子来了，我拦不住，现在他在楼下……”
    “终于来了？”
    陆屿并不意外季老爷子过来。
    季明宇昨天晚上应该已经被抓走了，老东西等到今天早上才过来，也算是沉得住气。
    季老爷子在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听见轮椅滑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抬眸看着来人，已经没有了上次的沉稳：“季明宇的事是你做的？”
    陆屿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他究竟做了什么？”
    季老爷子被这句话噎住，忍了忍又说：“即便他做错了事，但他是季家人，家丑不可外扬，在家里我随便你怎么处置他都行，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陆屿：“他姓季，我姓陆，谁跟他是一家人。”
    他显然意有所指。
    季老爷子听到这里怎么能忍下去？
    “陆屿！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外公？！”
    陆屿：“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清楚。”
    他面色十分平静，说完之后甚至还道：“如果你是为了季明宇来求情的，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季老爷子面色黑了又青：“你不想要你妈留下的东西了？”
    陆屿嗤笑一声：“怎么？现在为了季明宇倒是肯拿出来了？你以为我有什么执念吗？”
    季老爷子没等他继续说下去，迅速道：“东西我已经带过来了，我可以给你，但季明宇这件事，我希望你顾及到你母亲，不要做得这么绝。”
    *****
    陆屿没有说话，季老爷子却也知道他的狗脾气。
    与其说这次过来是为了季明宇，不如说这次是来缓和陆家和季家之间的关系。
    季明宇这个蠢货，捞不捞得出来另说，他只是无法忍受季家成为圈子里的谈资，这对于季老爷子来说，显然无异于晚节不保。
    他放下东西便走了，这次竟然没有多说废话。
    虞真好奇的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东西。
    感觉这个老头今天过来也不全是因为季明宇，而是借着这件事情来……求和的？
    不过陆屿能不能领情还另说。
    季家……他应该是半点都不想要回去。
    只是她还以为会是一个什么具有纪念价值的饰品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却是一个……u盘？
    *****
    大金毛走到u盘旁边，用鼻尖嗅了嗅。
    高鑫很有颜色的快步走过去拿了起来，然后回到陆屿身边：“陆总，是u盘。”
    陆屿没有说话，只是掌心朝上。
    高鑫便把u盘放到了他掌心。
    摊开的掌心合拢，黑色的u盘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末了，又缓缓松了一些力，虞真灵敏的耳朵听到他很浅的呼出了一口气。
    陆屿绝对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什么“执念”。
    “陆总，季明宇那边？”高鑫问道。
    陆屿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经沉淀下来：“……我可没有答应他任何事。”
    “好的，陆总。”
    既然这样说，那就是不会放过了。
    高鑫没有多言，陆总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虞真也不觉得陆屿会放过季明宇，趁他病，要他命，这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虽然反派下手狠，但反派也不是无的放矢。
    陆屿交代完这句话，便去了二楼书房，高鑫没有跟上去。
    虞真想了想，跟在了他身后，只是看见陆屿进书房后，她却直接站在了门外没有进去。
    她倒不是想跟着去看u盘，而是觉得陆屿现在的状态，她有点不太放心。
    虽然长相不一样，但经历了好几个小世界，也是熟人了，她不希望陆屿难过。
    也不想看到他的脆弱。
    但她不进去，陆屿却回了头。
    “不进来？”他说。
    虞真顿了顿，看到他攥紧u盘的手，冲着他“呜呜”了两声，然后哒哒哒的走了进去。
    陆屿摸索着把u盘插进了电脑里，大概是心绪不宁，试了好几次才准确的对准接口。
    他看不见，但虞真能看见，陆屿的电脑可以用“十分干净”来形容。
    连桌面都是干干净净的。
    陆屿应该记得每一份文件的位置，高鑫有时候会自动当播报员，但他现在不在身边，陆屿的动作多少有些生疏。
    好在u盘里面是一段视频。
    陆屿小心的滑动鼠标，犹豫了好几次，这才点了下去。
    他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放在扶手上，在声音放出来的一瞬间，有些缓慢而用力的，抓紧了扶手。
    他看不见，只能依靠听觉来判断视频的内容。
    但虞真却可以看见。
    画面由黑转明，先是书页翻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长相柔美的女人坐在窗边。
    白色的窗框，带着些小碎花的法式窗帘，窗前放着一只奶蓝色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把热烈的向日葵。
    她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裙子，整个人都有些慵懒，虞真视线往下，发现她腹部高高隆起，怪不得她觉得她有些过分温柔，透出些许母性的光辉。
    镜头晃了晃，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有些轻微，是手持摄像机的人往前走动的声响。
    “不知道是儿子还是闺女的宝贝，来让我们看看妈妈在干什么？”
    男声跳跃、欢喜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开，让陆屿神色一愣。
    这是……他父亲的声音，只是在他的印象中，这声音里有着父亲从来都没有的轻快喜悦。
    他总是十分沉稳，看见他时，眼底全是灰色的基调，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啊，原来是在看书啊，让我们来看看妈妈看的什么书？”
    镜头凑得更近了，女人冲着镜头微微一笑，干脆把书举了起来，露出书名，冲着镜头的方向说：“童话故事，现在多看看，练习练习，以后给宝贝当睡前读物。”
    “菀菀，现在读会不会太早了点？”
    季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还嫌晚了呢，听说怀孕到五六月份，他就能听见声音了，我现在还可以给他提前念一念。”
    “胎教？那不如念念英文、物理、金融？”男人一愣，煞有介事的说，“不要让孩子输在了起跑线，是这样用的吗？”
    季菀冲着镜头嗤笑一声：“陆凛封，你这是虐待。”
    说到这里，她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只希望他快快乐乐长大，无忧无虑的，这样就够了。”
    虞真看了一眼陆屿。
    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很紧绷，就连腰背都不自觉的挺直，听得有些认真。
    看他脸上的神色，很复杂，虞真一时之间都判断不出来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视频还在播放。
    陆凛封翻转了一下相机，让自己和季菀都出现在了画面中。
    虞真之前没有见过陆凛封的照片，因为在陆屿家中，并没有父母的照片摆放，但年纪尚轻的陆凛封刚一出镜，她便忍不住把目光落在陆屿的脸上。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陆凛封和陆屿之间的血缘关系，他们长得非常像。
    而且因为陆凛封在视频中十分年轻的缘故，和现在的陆屿就更像了，只是比起陆凛封带着些阳刚气的俊朗，陆屿无疑显得更加精致一点。
    但还是有些不同的，陆屿的那双眼睛和季菀简直一模一样。
    陆凛封在视频中笑得很开心，他伸手搂着季菀的肩膀，侧头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季菀温柔一笑：“你干嘛？”
    陆凛封冲着镜头说：“不是给宝宝录的吗？来，小孩，看过来！”
    “你妈妈漂亮吧？你爸我也很帅吧？是不是很相配？”
    季菀失笑：“哪有你这么夸奖自己的？”
    陆凛封：“我这不叫夸奖叫事实！”
    季菀大概也知道陆凛封平时的习惯，摇摇头叹道：“行行行，你说了算。”
    陆凛封这才再次冲着镜头说：“好吧，还是严肃一点，小孩，我录这个视频只是为了告诉你，你妈妈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虽然我知道没准儿生了宝宝，我就排第二了，但你可要千万记得不能跟你老爹我抢妈妈。”
    季菀一愣，推了推他：“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给孩子说话的？”
    陆凛封：“怎么不可以了？他以后也会有老婆，或者老公。”
    “就你歪理多。”
    季菀直接拍了拍他的手，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把视线落在镜头上。
    她身上有一种温柔的力量，就连声音也带着安抚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直听下去：“宝宝，你爸他的话听听就得了，虽然嘴上嫌弃，但我知道他很爱你。”
    “菀菀！女儿倒也罢了，小棉袄听了肯定感动哭了，越发喜欢她的老父亲，万一咱们以后的孩子是个臭屁小子，你这样说我会很没面子的！”陆凛封跟捧哏似的，笑眯眯的说。
    季菀摇摇头：“多大的人了，面子能当饭吃？”
    她想到什么，突然笑出了声，冲着镜头说：“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你的父亲都很爱你，悄悄告诉你，他老早就在准备婴儿房了，一间粉色，一间蓝色。”
    “哦，还有什么木雕小玩具，看了个视频就觉得自己会了，说要给宝贝你雕一只老虎，雕了几个月了，都没搞出来。”
    “让我想想，还有，他已经买了不少裙子衣服了，昨天晚上还担心自己做不了一个好父亲，躺床上失眠呢……”
    陆凛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好了好了，老婆你就别说了，再说老底儿都掉了，让我在孩子面前留点面子吧！”
    “哈哈哈，陆凛封，你现在的样子真的有点好笑……”
    “竟然敢笑话我，看我不收拾你，立一立家规！”
    陆凛封把相机放到了桌面上，画面抖动，只看得到两人放大的上半身。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错了，别挠我痒痒肉……”
    陆凛封不敢动作太大，毕竟季菀现在还怀有身孕，于是逗弄了两下便住了手。
    “嗡嗡嗡。”
    有手机铃声响起。
    陆凛封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镜头的方向，伸手关掉了相机。
    画面顿时变得一片黑暗。
    虞真看到这里，再次把视线放到了陆屿的身上。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随即靠在了椅背上，整个人都松弛了一些。
    陆屿垂眸不语。
    他想起来父亲在世时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总是很忙，偌大的家里，只有他和保姆两个人。
    父亲年轻英俊，保姆年纪也不大，自然起了些别的心思，但父亲的忙，也变相的让照顾他的保姆没有一点机会。
    到了最后，保姆甚至会用一些特别的方式让他的父亲回家。
    或是让他淋了雨，或是让他摔了跤，其实这些记忆都有些模糊了，那个时候他还太小，只会哭着找爸爸。
    最后不知怎么的，父亲终于发现了保姆的私欲，在一个下着微雨的夏天，彻底让她离开了他的视线。
    父亲走到他面前，却不看他的眼睛，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下次找人我会好好选一选，陆屿，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这便是父亲给他的回答。
    爱？
    陆屿不知道。
    他不知道原来……那个自己小时候崇拜的男人，那个看着他眼神里总是有着不灭悲伤的男人，在视频中竟然如此……鲜活。
    他看不见，但却能从语气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幸福。
    没有阴郁的眼神，没有欲言又止的话语，也没有紧皱的眉头和常年不见踪影的空荡房间。
    那个幸福的他，被彻底封印在视频里，再也不曾显现，以至于听到了，陆屿竟觉得有些割裂。
    “咔哒”一声轻响。
    虞真甩了甩耳朵，看向了刚刚黑了屏的电脑。
    女人一边调整镜头，一边冲着视频笑了笑，窗外已是黑夜，她围了一条毛茸茸的披肩，显得更加温柔了。
    “趁着你爸爸不在家里，偷偷告诉宝贝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