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
毒若是用好了,的确会很绝。
——绝人门户的“绝”。
和尚没有否定他们的猜测。
“小女曾听家师提起,”连珊瑚矜持清冷的开口:“贵寺主持苦海大师,精研百草千方,尤擅辨毒、识毒,难道,连他老人家也没有看出歹人的奸计么?”
和尚又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戚红药发现,他不说话时,好像跟墙壁上那些石雕泥塑,没什么区别。
简直没有活气。
沉默一会儿,和尚还是接着讲了下去。
叩门者,是个柔美的妇人。
她怀里的孩子也很美。
妇人美,是因她身姿曼妙,面庞姣好,哪怕她泪光莹莹,跪伏于地,却也别有一番凄丽。
孩子美,美在其湖水般的一双眼仁儿,美在娇憨纯净的神态,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按理说,“失名废寺”并非寻常寺庙,也不是医馆,没道理收留一个携带儿童的妇人。
他们本来有充足的理由,给这两位施主另做安排。
那女子却不肯离去,只恳求开门的僧人传一句话给主持。
赵大侠听到这里,兴奋得很,忍不住“预测”一下:“哇——她该不会是你们主持的老相好吧?带着孩子找上门了?”
苦水和尚的脸上裂开一个苦笑。
当时,苦海大师正在打坐,听了僧人传话,神色剧变,因起身太急,奔了两步,骤觉一阵晕眩,几要用手去扶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一众和尚愕然相顾,不知发生何事。
苦海大师有一个胞弟,二人自幼失去父母,都在失名废寺出家,不仅血浓于水,且感情极为深厚。
去年腊月他兄弟因意外而逝世,也没见大师如此失态。
人有反常的态度,事就容易有反常的结果。
主持奔到寺门前,一见到那女子的模样,呆立当场,簌簌发抖。
妇人一言不发,只将怀抱的孩子往前一递。
苦海接过那个孩子,向襁褓里看了一眼,脸色就灰败下去。
——以他的经验,这孩子是没救的。
可是,最后,他还是将孩子带回禅房,亲自为其医治。
“嘿,我猜,那女人拿个病孩子支走苦海大师,就趁机下毒了,对不对?”
和尚摇了摇头。
妇人当晚就不见了踪影。
“什么?——孩子呢?”
“死了。”
“死了?”
“病死的。”
“病?”
“对。”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毒,还是病。
或者,是一种新的东西——称之为“病毒”更合适。
“病毒”通过孩子,染给苦海和尚。
等寺僧发现主持不曾用饭,一日未出禅房,担心出事,入内查看时,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
众寺僧遍寻佛院僧房,最后,在去往后山的小道旁,发现了主持。
苦海趴在地上,双目圆瞪,已经气绝。
他身后的地面上,有一段长长的乱迹,看起来,他在倒下后,又挣扎着爬了百来尺,曾竭力往树林深处去。
那漂亮的孩子就在苦海手边,早死透了。
和尚们当然很惊慌,都涌上去查看主持的情况。
——当时,谁也没猜到苦海的死因,更没懂他孤身一个带着孩子跑到后山的用意。
不过他们很快就懂了。
亲身体验到了。
凡接触到主持和那婴孩尸体的和尚,在几炷香内,全部“病倒”。
接着,是在这段时间内,跟这几个和尚打过照面的僧人。
哪怕他们只是隔着一丈来远,说了一声:
“阿弥陀佛。”
甚至,连进入主持禅房的人,都急速的染上那种病,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传播给其他僧人。
当他们察觉不对时,马上将解毒的药剂试验个遍,但没有一种起效的。
况且,一开始谁也没料到事情会那样严重,都先往食物、水源上想去。
健康的寺僧来照顾染病的,然后——不到一天,几乎全寺的僧人,都躺下了。
有人难以置信的问:“难道,就没有一个‘幸运儿’?一个能动弹的都没了?”
和尚点头:“有。”
有几个僧人体魄较为强健,没那么快失去行动能力,他们可以出去求救。
赵大侠听得着急,哐哐跺脚,“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再说寺庙里能有多少药,就算找不到神医,买一些药材试试解毒也好呀!”
和尚沉默了片刻,道:“因为,这种‘病’是会传染的。”
——连他们这样的修行者都抵御不住,普通人染上,很可能顷刻毙命。
所以,他们不仅不能出去,还要紧闭寺门,防止别人进来。
赵大侠忽然不说话了。
没有人说话。
戚红药耳听着和尚平静的陈述,目光盯着那尊巨大的神像,忽然感到难言的悲哀。
她钦佩他们直面死亡的勇气。
可是,这世间,为什么总是最好的那些人在牺牲呢?
又想起刚刚拜入师父门下的那段日子,不知天高地厚,学了点本事,打到几位师兄弟,就放言要做天下第一天师。
她野心勃勃,要做大英雄。
陈师叔那日喝多了酒,看这群少年人打闹,闻言,挨个敲他们的头,说:“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做英雄。”
她不服气,“为什么?凭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做英雄啦?”
陈师叔笑了。
那个笑容,她当时看不懂,形容不出来,但记了很久。
后来,经历得多了,她也学会那样笑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陈无极的话:
“因为英雄总是善始不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