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站着有点累,于是蹲下来。
蹲了片刻,觉得还是躺下舒服。
兽耳,兽爪逐一冒出来——不是他想这样的,只因为他已难维持人形。
大概任何生命走到尽头时,都会褪尽伪装,回归本源。
蓝晓白此刻盘膝坐在地上,瞧着它的样子,还有余力笑得出来:“我喜欢看妖物临死的样子,你这模样,格外有趣。”
白十九眨了眨眼,兽瞳孔似已无法聚焦,缓缓道:“你放心,咱俩会一起的。”
蓝晓白笑道:“那可要让你失望了。”他一边说话,嘴角涌出血沫,又浑不在意的一把抹去,虽然伤口血流不止,可他精神倒也还好,并无濒死之态。
明明给人一掌穿心,这人竟像是杀不死的!
他真的还是人么?
他笑眯眯地对白十九道:“你大概不清楚,我练的功法,从来离不开‘死’字,其实,”顿了一顿,低头看了眼胸口伤处,又接着道:“连我自己也说不好,我现在究竟算是活人,还是一具尸体。”
他唯恐狐狸听不清楚,凑近了,将手拢在嘴边,小声道:“告诉你这个,是为了让你死不瞑目哦——”
忽听白十九道:“是么?”
蓝晓白瞳孔收缩,身子往后疾弹,但还不够快。
他惊讶这狐狸竟然还能动:“又装死?!”
上一次,就是吃了这种亏,以致他断去一臂。
这一回,妖狐想将他拦腰咬住。
管你是不是尸体——一具身体要是腰断两截,就算不死,也干不了什么了。
蓝晓白也想到了这一点,迅速做出反应:在兽齿合拢的一瞬,双手猛地撑住妖狐上下颚——但一尺来长的森白獠牙,还是缓缓咬合,刺入腰际。
狐妖拼尽全力,面目狰狞骇人。
剧痛传至大脑,蓝晓白嘶吼一声,集全身之力,双目猩红,两臂青筋似一条条小蛇虬结,慢慢又撑开兽口。
这狐狸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多久的。
他狞笑一声,决定干脆将它下颚掰断。
突然一个声音道:“畜生撒嘴!否则我杀了她!”
白十九只朝那边看了一眼,就似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动也不能动。
蓝晓白给那声音一惊,发力被打断,抽身跃步,低头一看腰际,喃喃道:“好险。”
“大哥,你没事吧?”
蓝晓白听见这个声音,身体微微一僵,很快,镇定自若的转过身,微笑道:“你来了。”
蓝晓星道:“大哥。”
蓝晓白道:“我不是要你等在原地,别乱动么?”
蓝晓星推了下手边的女人,道:“你给我的蛊虫有些异样,我怕你出事,就追去了,谁知是这女人。”
蓝晓白没有说话,盯着他看了半晌,笑道:“亏得你惦记,大哥没白疼你。”
蓝晓星咽口唾沫,移目看向狐狸,涩声道:“大哥,你,你伤得不轻,没想到这畜生还有点本事。”
蓝晓白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扫了眼满脸血痕的赖晴空,摇摇头:“你看你,跑什么呢?跑到哪里,都早晚要被追上的。”
他往狐狸的方向一指:“那愚蠢的东西,还以为拖住我,你就能脱身。”他轻声笑了起来,脸色如同新死的尸体:“所以说,它是被自己活活蠢死的。”
赖晴空看起来经历了一场撕拼,发髻披散,外衫破碎,脖颈、脸颊遍布细碎伤口,看来是给岩石之类的粗粝东西刮伤的,形容甚惨。
听见蓝晓白的话,她看了眼倒地的狐狸,神情淡漠,很快收回视线,道:“你能掌握我的踪迹……是用蛊?”
蓝晓白伸伸舌头,“还以为你发现不了呢。”
赖晴空深吸一口气,道:“你扶我的时候?”
之前戚红药、赖晴空、蓝晓白几人同行时,她险些跌倒,是蓝晓白出手搭了她一把,她也因此发觉此人装有一条假肢。
想来,就在那时中了招。
蓝晓白叹道:“本来是想借你追踪戚红药的,谁知你俩竟分开了。”
他曾两次试着给戚红药下蛊,可蛊虫刚一沾身,就给她碾死了,那女人格外警惕,看来不在昏迷状态下,根本无法得手。
赖晴空虽是药师,但论感官,就远不如戚红药灵敏,又对自己的防毒手段过于自信,反给他钻了空子。
“挺厉害的。”赖晴空的声音有些喘,带着嘶声,似乎受了内伤,“作为一个药师,连自己身中蛊虫也没察觉,我现在死也不算冤。”
“不要这样说嘛,”蓝晓白死人般的脸上,露出一个有点羞涩,有点腼腆的表情,“我也很下苦功的;你们药师,精研百草千方,贵在涉猎广泛;我就不一样了,我一向是个专一的男人。”
专一的只研究‘死’。
他抬起手,细细打量指尖逐渐褪去的红色,呢喃道:“专一,向来是种可贵的品质,不是么?”
“再说,你随便涂抹的防身药物,遇上我精心准备数十年的‘死蛊’,被一举攻破,这岂非是一件很公平、很正常的事情?”
赖晴空神色木然,点头道:“正常极了。”
她闭上眼,看起来像连哭的必要都没有了。
“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蓝晓白叹了口气,仿佛无奈至极,“我都说了,找你,是为了让你救人的。”
赖晴空睁目,道:“救蓝晓星?”
“对。”
赖晴空视线扫过蓝晓星,又移目扫视蓝晓白心口、腰际的血洞,忍不住笑了,道:“我劝你先救自己。”
蓝晓白耸耸肩——胸口的血流随之涌了一下——他笑容有些灰灰的,道:“不劳费心。”
赖晴空当然不会“费心”,她巴不得这两人立时暴毙。
可是,自己的小命攥在人家手里,不得不做出一点妥协。
她不动声色的瞄了眼狐狸的方向,见那巨兽在深长的吐气,却不闻吸气声,不禁眼神一黯,心中揪紧。
蓝晓白没错过她这细微的神情,眼珠转动,兴味地道:“诶,你知道它是谁么?”
赖晴空目光微闪,道:“难道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