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九看着她的背影,像被雷劈了一样立在原地,寸步难移。
‘她她她她她猜到了。’
‘她怎么会会会会会猜到的?’
静了片刻,赖晴空回过身,见那狐妖摇头晃脑,东瞧西看,一副听不懂她说什么的样子。
她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你一直,都把我当傻瓜耍。”
狐狸不动了,但也不敢看她,一边盯着地上的石头,薄薄的舌头不停地舔舐鼻子,蹲坐在地,前爪交替踏动,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在展示什么叫做“不安”。
白十九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暴露的。
其实很简单,只是刚才赖晴空的一个手势——意思是“坐下”。
打手势不算什么稀奇的行为,稀奇的是,这个动作是赖晴空跟她那只小狐狸独有的“暗号”,这几月以来,她闷了无聊,就训练那小东西解闷儿,设计了七种独创的动作,每种动作都是一个指令。
狐狸学得很快,比以前上课时候认真得多,毕竟做对了会有亲亲!
兴致十分高昂,并表示七种太少,七百种更好。
赖晴空只是下意识比了那个动作,没想到,妖狐毫不迟疑的就理解、遵从了。
一瞬之间,她就想通了一切:为什么这妖兽不伤害她;为什么它行动那样怪异,竟然薅下妖物珍视的皮毛,就为给她烤些熟食吃;为什么它会跟那疯子缠斗,遇险也不肯走,拼死也在保护她的安危……
因为这就是她的那一只狐狸啊。
她的心剧烈的抽痛起来,眼眶热辣辣的。
“原来你一直都……都……”她闭了闭眼,忽又想起,自己数月以来,跟这一只道行颇深的狐妖亲密无间,同床共枕,甚至带它沐浴……
她的呼吸已很难保持平稳,身子颤抖如寒风中一朵枝头上无依的花,嘴唇也在抖哆着,许久,睁开眼来,道:“我竟叫你这样的孽畜骗得团团转,真是蠢得可笑。”
狐狸腾地站起,绷紧四肢,眼一眨不眨盯住她。
白十九给“孽畜”二字刺得一痛,憋得胸膛里都快爆炸了,恨不能立刻开口,向她解释,自己从来也没有/不敢/不会去愚弄她,要是有一份这样的心思,它宁愿给人扒皮抽骨,都算活该。
可是它不能说,不能吐出一个字。
它绝对不能再暴露自己另一个身份。
‘只暴露一层身份,局面已成为这个样子,如果,如果她知道了全部……她一定会恨死我的。
我不能让她恨我。
……可是她也永远不会爱我了。
狐狸低低的叫起来,一声接一声,连绵不绝,并不很刺耳,只是,很像一个痛苦的人在哀叫、呻吟。
有口而不能言,其苦尤甚于哑。
性情使然,他见到漂亮姑娘,就觉得生命很美好,觉得月也明明,风也爽爽,世界都是香香的,便常厚着脸皮上前搭讪,虽总讲些傻话、做傻事,但因外貌很俊俏,其实倒很少有女子会讨厌他、排斥他的。
可是,不管姑娘的反应如何,都难有下一步发展。
一旦到发现真有可能跟某位姑娘有点儿什么的时候,他就怯了。
为此,还遭到族里其他青年的嘲笑——咱们可是狐妖!不论雌雄,都不会在情之一字上怕过谁的。
狐族的妖,大致分两种类型:一种游戏人间,一种情圣情痴。
前者情感归属飘忽不定,特点是玩得起,放得开,不动真格。
后者一身魅惑之术,都使在一个对象身上,这辈子只有丧偶,不可能和离。
后面这一类型,通常早早就会定下来——或者是被人定下,白十九有好几个兄长都属这一类型。
不过,他一直以来,都坚定不移把自己归到前者阵营,多次试图将“风流”这一标签安在自己头上,结果遭到族内惨烈嘲笑。
——这辈子跟异性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拉手,究竟风哪门子的流?简直是狐族之耻,真应该开除狐籍。
嘲笑令他脸上挂不住,碍于自尊,就凭空捏造出许多“情史”、“丰功伟绩”,奈何谁也不信。
白十九郁闷至极,慢慢不爱跟他们一道玩儿,整天跟在万俟云螭身边,感觉能找回一些心理优势。
其他兄弟看他这样,不免神色怪异,后来,连父王都开始过问他的情感问题,并隐晦的表示,咱们一族,虽然未必都找异性,但你的口味是否也太重了一些呢?
在此事上,他大哥——也就是白狐一族将来的继任者——倒是不以为意,笑道:“没事,他是喜欢雌性的。”
大姐面色愁苦:“喜欢倒是喜欢,可我看着,跟人喜欢美景、花草差不多,咱们族,莫非要出一个新品种?”
大哥瞄了眼不远处在观察美女姐姐的十九,道:“应该不至于,我看,他只是没遇到心动的对象罢了。”
“他说对谁都心动。”
“那只因为他还分不清什么叫心动。”
大姐不禁问:“世上会有这么傻的狐?”
大哥摇头:“我本来也不相信,但看来确实有。”
……
在狐狸暗哑的叫声中,赖晴空冷冷开口:“你变成小兽,能做到妖气丝毫不泄,说明道行着实不浅,血统或许也很纯正,”她笑了笑,眼里带着三分讥诮:“可惜我有眼无珠,没看出来,否则,早将你炼成丹药了。告诉你,我拿来炼药的材料里,就有不少都来自狐妖呢。”
空气霎时一静。
狐狸不叫了,怔怔看着她。
赖晴空道:“你或许觉得愚弄我很好玩,不过,”她顿了顿,捱过心口刺痛,接着道:“你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温柔地吐出刀锋一样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养狐狸了,因为你,狐狸会是我最讨厌的动物。”
她本来还要说些更狠的,更决绝的话,可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说不出口。
它明黄色的大眼睛一片潮湿,泪水洇湿眼眶周遭的皮毛,汇聚成流,一颗颗一粒粒的滑落下来。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然身子一动,赖晴空跟着颤了一下,还以为它要攻击自己,没想到,它转身就奔入黑暗的洞穴中。
逃命一样。
只留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