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要追究原因,导致唐中后期‘玄武门继承制’连绵不断的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几年后发生的‘易储之争’。
甚至将来会把李家皇室上上下下全砍了一遍,真正做到改朝换代的女帝武则天,在这其中,都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以李治如今表现出的阴狠,就算没有武则天,也会有刘则天、张则天的出现,帮助他排除异己,坐稳皇位。
甚至可以说,自李二陛下起了‘易储’这个念头的那一天起,大唐后期的悲剧,就已经是注定了。
而若是学着后世明成祖朱棣一样,自己开了个坏头就立刻补救,坚决立长不立贤的继承制度,力保太子李承乾...
或许,将来唐朝的皇位继承,也会和明朝一样,顺顺利利的交接。
可偏偏,李二陛下自己来了个武装夺取政权后,又在易储一事上打着‘为了避免骨肉相争,而李治性情温和不会危及两位兄长性命’的理由,来了个废长立贤...
结果懂的都懂,后代学的有模有样,玄武门或禁军继承制真正成为了大唐甄选。
李斯文默默地凝视着李承乾,时间像是停滞了一样漫长,随着时间推移,李承乾被盯的越发的不自在,如坐针毡。
终于,李斯文长叹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某听了半天,所能听到的也无非是高明你在不停的抱怨,责怪朝臣老师对你过于冷漠,埋怨弟弟贪婪无度。”
“甚至怪罪当今圣上,也就是高明你的生父,李二陛下对你过于严苛,但从始至终,某都没有听到你从自身寻找问题所在,哪怕是只言片语...”
“可高明你是否想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严格要求你,为什么本应该兄友弟恭的亲弟弟,会选择手足相残?”
李承乾茫然的眨了眨眼,是啊,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做?
见太子陷入沉思,李斯文并未急于催促,而是静静地等待着,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自己去思索问题的答案。
许久之后,李斯文才缓缓开口,继续说道:
“其实,追究原因就只有一个,那便是——你才是大唐的太子殿下啊!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必定登上大宝,成为主宰一国兴衰荣辱的国君!”
此言一出,就宛如平地惊雷在李承乾耳边炸响,让他赫然惊醒。
李斯文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正所谓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高明你既然身为太子,命中注定了要继承陛下正在兴建的这座宏伟帝国,自然而然的,你也要肩负起,天下万万民的期待。”
“等有朝一日,你真正继承皇位的那时,你身上背负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的身家性命这么简单了。”
“繁荣热闹的长安,雍州大地上一望无垠的沃野,乃至天下的千山万水,所有唐人子民的生死存亡都系于你一人之身上...”
“你的一言一行会涉及到底下大大小小无数的官员,你所作出的任何一个决策,都有可能左右百姓的温饱,关系着他们是否能安居乐业,幸福美满...”
“这么大的责任,高明你觉得陛下和太子太傅他们,能不谨慎,能不再三思量么...”
李承乾额头慢慢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事到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刚才李斯文询问自己对《孟子》一书的见解,想要借此告知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你既然身为太子,就应该毫无畏惧的负担起储君之位带来的压力,并将其当做是自己的挑战。
战胜它,吸收它,最后迈过它!
将李二陛下的严厉,当做是砥砺前行的鞭策。
将兄弟的觊觎目光,当做是考验能力的测验。
将大臣们不留余力的攻讦打压、老师近乎苛责的要求,当做自己通向大宝之位道路上不可或缺的滋养。
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太子之位象征的可不仅仅是万人之上的权利,更意味着随之而来,沉甸甸的责任与义务。
李斯文紧紧的注视着李承乾,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
只见李承乾的眼神先是迷茫,而后渐渐变得清明,似乎终于明悟了什么。
李斯文才紧接着道:“高明你是嫡子又是长兄,本就是无可争议的太子,是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拥有了你那些兄弟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尊贵。”
“就算是你的那些兄弟若是妄想染指太子之位,尚且还需要磨练爪牙、磨炼智慧,费尽心思的笼络群臣,待时而动。”
“可即便准备的如此充分,他们也要承受身首异处的代价。”
“而高明你呢,从一开始就轻而易举的,抵达了他们或许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终点,你...凭什么有这么大的冤屈?”
听完这番话,李承乾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浑身软绵绵的从马扎上滑落,重重跌坐在昏黄的草地上。
脸露惶恐之色,很是无助的盯着身前马扎,原来...他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最令人羡慕的那个...
那他这些年的叛逆,又算是什么?矫情?
难怪,难怪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老师朝臣们上纲上线。
难怪曾经要好的兄弟会一再疏远,难怪对自己给予厚望的父皇,会一点一点的对自己失望。
李承乾止不住的苦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李斯文的手腕,殷勤的呼唤道:
“斯文!”
李斯文听到这出动静,心里更是嫌恶,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俩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腻不腻歪啊!
但李承乾抓的实在太紧,若是想要抽回手腕,怕是要拽他一个跟头。
几次尝试无果后,李斯文捂着脸苦笑:“高明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不妨直说就好。这是某家,某跑不了!”
听到李斯文话中的幽怨,李承乾才猛然惊醒,很是自责的放开他,并为自己辩解道:“斯文勿怪,某只是听君一言茅塞顿开,想要再听一听你的建议。”
李斯文欣慰的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承乾若是能因为自己今日的一番话改变心态,正视自己。
那即使最后与皇位失之交臂,自己也对得起曾经,他在太极殿前长跪不起,只为给自己请回袁天师治病的情分。
“高明莫急,时间还早,咱们可以慢慢的来。”
李斯文低头抿了口茶,停顿了好半晌,才问道:
“高明啊,要想解决这么多年来朝臣、太子太傅乃至陛下对你态度上的变化,你得先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导致你变得愈发偏激。”
李承乾沉吟片刻,开始回忆起自己从壮志酬筹,再变得愈发偏激,走牛角尖的转折点。
“或许,是贞观二年时青雀被改封越王,封地二十二州,远胜其他弟弟,过于殊荣?按惯例皇子成年后都要前去封地,不得常驻京城,青雀却因为父皇的偏爱,特许其‘不之官’?”
“也或许,是当某有了腿疾不再走动后躺在床榻上时,见到的父皇失望的眼神,从那以后,青雀便不再掩饰,开始逐步结交朝臣,相当一部分依附其成为朋党?”
“还是说,是因为父皇见青雀‘腰腹洪大’,担心他上朝参拜时辛苦,特许其可以乘着轿子前去殿中,而漠视对腿脚不便的某。”
“是因为父皇总是薄待某而宠爱青雀,某才会越想越怕,整日战战兢兢的,生怕哪天早晨醒来,父皇就会传来一纸诏书,将某的太子之位废去。”
“但某之所以害怕被父皇废位,其实也不是因为自己多么喜欢权势。”
“若某还有位长兄,某一定安安分分的做个闲散王爷,整天和你们结伴花天酒地,尽情玩乐。”
“可是...可是无情帝王家,天底下哪里会有得善终的太子,某只是害怕就这么孤零零的死去。”
听着李承乾一点点的剖析自己的内心,李斯文有些无语的注视着他。
感情是因为兄弟俩备受宠爱的程度大不一样,这才导致李承乾心生嫉妒,行为逐渐变得偏激。
好家伙...李斯文心中叹了声,李二陛下瞧瞧你造的孽啊,不患寡而患不均,把好好一孩子逼成了什么样。
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这个外人,也不好插手皇室的私事,只要拐弯抹角的,试图让李承乾自己想明白。
“那...高明知不知道秦朝始皇帝有两个儿子,扶苏与胡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