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小虎的背影渐行渐远,乃至彻底消失不见,李斯文这才缓缓转身,目光投向站在一旁,明显有些局促不安、没脸见人的柳大柳小兄弟俩。
“你们俩也别在那杵着了,赶紧去把陶罐里刚过滤出来的水溶液,再重新倒进锅里,然后架在土灶上加热。”
甘油的沸点比水要高,差不多在二三百度的样子,因此,只要将甘油水溶液加热到沸腾,将其中水分完全蒸发,再收集到的蒸汽,就是不太纯净的甘油了。
但下一刻,见这兄弟俩二话不说,伸手便端起装有水溶液的容器,作势就要往锅里倾倒...
李斯文忍不住啧了声,赶紧挥手示意他们停下,颇是无奈的指点道:“某说,你们俩做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啊。”
“先把锅里的残渣给洗一洗再倒回去,要不咱们刚才不是白忙活了嘛!”
听到这话,柳小就像是触电一样赶紧松开锅把,只听‘铛’的一声,忍痛放好陶罐的柳大,就抱着膝盖侧躺到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倒吸着凉气。
目睹全过程的李斯文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但又担心这兄弟俩面皮薄,会觉得无地自容。
只好强忍着笑意,硬生生地扭过头去...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闹剧过了没多久,王小虎就气喘吁吁的回到了空地前。
只见他一胳膊夹着一坛酒,背上还驮着一个坛子状的过滤器,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极为沉重。
先是喘着粗气答复道:“公子,老奴也不知道您要哪种,就都带了回来,一坛青梅酒,一坛桑葚酒。”
而后就缓缓蹲下身子,手脚轻慢的将两坛酒放下,与此同时,两个家仆从他背上将过滤器取下。
王小虎松了口气,一边拍打着后腰,嘴里一边嘟囔着:“诶呦,这上了年纪身体就是不行了,才这么点货就累得不轻...”
李斯文瞥了一眼还在蒸发的甘油水溶液:“不急,你先歇会再说。”
王小虎点了点头,等坐在马扎上歇了一小会才起身回复道:“老奴之前都挨个尝过了,除了这两坛,其他的都是浊酒。”
李斯文盯着面前这两坛看起来份量不轻的酒坛,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因为并不清楚这次制成的甘油在溶液中是什么浓度,更也不清楚取来的果酒度数如何。
所以他原本计划先把酒分成好几小杯,每次只取一点点出来做实验,逐步调整合适的甘油比例。
而如今王小虎这番举动,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正合他意。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原本的一坛颜色昏暗的青梅酒,就已经分成了一杯杯澄澈明亮的酒液。
喜酒但不嗜酒的王小虎,此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死死盯着眼前这几杯青梅酒。
单是从这酒的色泽上看,他心里就已经很明白了,这坛一开始还属于是残次品的青梅酒,已经丝毫不逊色于市面上,那些最为上等,有价无市的青梅酒了!
“公子,那个...”眼见如此美酒近在咫尺,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王小虎不停搓着双手,一脸谄媚的凑到了李斯文身边。
“哦...你的意思是想做那个试酒的?”
李斯文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他倒也乐得看到这样的情形。
他自己对饮酒之事并没有什么兴趣,更别说,是眼前这种还属于实验品的东西。
那掺入的甘油水溶液里掺了什么杂质都不知道,但仔细想来...或许,大概,应该不会出什么严重的事故吧...
毕竟这青梅酒里边,除了可能存在的少量火碱,也没其他什么不能下肚的,而且看看眼前这小小一杯的酒量,怎么看,也不至于是能喝死人的那种。
于是欣然点头,这可是自己送上门的试毒人员。
但还是不忘提醒一声,严肃道:“每一杯酒喝一小口就行,要是身体有任何不适,赶紧说话。”
人体内有一套见效快且安全的酸碱调节机制,如果只是喝进去极少量的碱水,胃酸可以很轻松的将之中和,实在不行...
“柳小,你再去厨房要一瓶醋回来,以防万一。”
而后扭头看向王小虎:“王小虎你也是,先别急着干杯,等柳小拿回醋再说。”
......
冬月初八,立冬。
随着侍奉李二陛下多年的大太监,王德高声唱班后,在太极殿外等候已久的群臣,按照品级高低一一进殿。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太极殿中格外沉默,就算一股脑的涌进近百位文臣武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就连嬉笑打骂无所顾虑的宿国公,也是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
见此,不少心思活络的朝臣们已然明了,今天有大事发生。
文官武将们站了没一会儿,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李二陛下便走进殿中,端坐龙椅之上。
虽然面色平静,但行走间比往常快了少许的步伐,似乎在宣示着其内心的波动。
几个身穿绯袍,站于队伍最后的文臣武将见此,不着痕迹的往里挪了挪,生怕碍了陛下的眼。
李二陛下深吸一口气,向着魏征点了点头。
此时已有衰老之意的魏征缓慢走出文臣一侧,站于御座旁高声唱道:“上—朝—!”
魏征暂领三品中书省侍中,除了大朝会由王德唱声,其余没有要事的朝会都是由他主持,这次虽然察觉到些内幕,但既然陛下都示意了,他也乐得装糊涂。
“见过陛下!”众朝臣齐齐下跪,施九拜之礼中的稽首礼,然后再拜稽首,等到李二陛下说道‘免礼起身’,朝臣才能站起,跪坐在支踵上。
虽然天气转凉,但大殿两侧有熊熊燃烧的龙凤煤炉,底下有厚重的地毯,官员双腿虽然长时间跪坐,但也不觉得寒冷。
等朝臣全部坐好,早有准备的房玄龄便缓缓走到大殿中间,从袖口中抽出一份奏折:“臣房玄龄启,月前奉陛下旨意彻查周至县杜韦两家事宜...叩请圣裁。”
这份奏折是百骑昨日上奏到陛下手上,又被李二陛下交予了房玄龄命他今日启奏,所以心中早有定论:
“此次‘韦家勾结隐太子乱党,意图谋反’一事,是由韦家族老韦约暗中才买军械,韦家家主韦挺联络隐太子乱党,韦挺长兄韦德运强买土地,从中谋取暴利。”
“经百骑彻查后确有此事,致使周至县内民不聊生,罪大恶极...朕意下诏,立即处斩韦家所有涉嫌之人,无辜人员流放岭南。”
李二陛下深吸一口气,要不是韦家突然得罪到了李斯文头上,让那小子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桩桩罪状,恐怕要等到爆发那天才会被朝廷知晓。
但好在...
“而杜成公本家杜家,假意与韦家联合,实则暗中收集其罪状,虽有兼并土地以谋求韦家信任之嫌,但也在事后补偿过百姓,其行为瑕不掩瑜,朕以为杜家功大于过...”
“但功不能补过,有功则赏,有过必罚!”
“杜家杜构识人不明,纵容族人鱼肉乡里...”
其实...杜家暗中收集韦家罪状为真,听闻韦家一事后也成功安抚了绝大多数相关百姓,但其与韦家一同兼并土地的罪行不假。
但有杜家少家主杜构的主动投诚在前,几位族老自首,认下了所有罪状,表示都是他们一意孤行,与少家主无关在后,还要再加上杜荷的检举有功...
还念着杜如晦一份旧情的李二陛下,也有心放他们一马,这才特意托与杜如晦关系甚笃的房玄龄来禀告此事。
李二陛下扭头看向王德:“王德,传朕旨意,罚杜构流放两千里,允以金赎罪,等流刑期满擢升为慈州刺史文散官,另,念家中族老年事已高,就赐白绫吧!”
眼睁睁看着李二陛下明罚暗赏,群臣心中腹诽不断,但也不敢声张什么。
流放两千里...这不就罚了些铜钱么,世袭爵位都没有削下去一品,你也好意思说。
李二陛下也对自己的偏袒心知肚明,但只要明面上说得过去,他也不担心群臣会驳斥什么,今日的杜家,可能就是明日的他们,谁也不会和自己小命过不去。
等待了半晌,见群臣皆是一副赞叹圣上公义的反应,李二陛下满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