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李承乾侃侃而谈,颇具大家之风:
“听卫公念叨说刘黑闼一伙只在临近黄昏时才会选择主动开战,拖至天黑,使得父皇即使手握重兵,猛将群出,也不得不选择退去...”
李二陛下重重点头:“确有此事,白天我军攻无不克,战果累累,但等天色一暗大军就会目不能视,即使有战果也只能放弃,刘黑闼借此妖法逃过了数次围剿。”
“蓝田公听闻卫公说过,只有出身苦寒的兵卒才会出现这种症状,而绝大多数的将官们在夜间并不会出现问题,所以在贞观四年夜袭颉利主帐时,才会选取众骁骑。”
李靖也是点头肯定:“确实是因为当年的妖法‘雀蒙眼’留下祸根,臣才不得不率领骁骑冒险行事。”
李承乾继续说道:“蓝田公当时就有猜测,刘黑闼这所谓的妖法‘雀蒙眼’,实际上是种病,一种名为夜盲的病!”
一众武将纷纷打起精神,挺直腰杆,满怀期待的等待着李承乾接下来的解释。
自打刘黑闼那一战后,许多中招的将士们,直到如今‘雀蒙眼’的情况都不见好转,深受其害,使得大唐军队夜间战斗力接近于无。
但要是太子此言不假,雀蒙眼真是一种病,而且有治疗方法,那对大唐军队来说就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大喜事。
李承乾注意到这些过于热切的目光,强行镇定道:“而在那之后,蓝田公与安定公主就在长安城中几番寻访,终于是确定了此病的源头...”
见他还有心思卖关子,同样心系军队的李二陛下赶紧催促道:“此病的源头到底是什么,高明你快接着说!”
终于迈入正轨,李承乾感慨一声解释道:“此病之所以多出现于苦寒百姓...是因为他们终日饥肠辘辘,甚至几年都吃不上肉食的关系。”
“只要长时间缺少肉食,就会出现所谓‘雀蒙眼’的病状。”
一时间,朝廷之上争议不断,任谁也想不到,已经成为隐患的大病,起源就是这样一件小事。
“简直是危言耸听,当年我军有一国之力尚且缺乏肉食,难道刘黑闼一窦建德余党就不缺肉?”
李二陛下同样是紧皱眉头:“高明可莫要信口开河听信了李斯文的胡言乱语,这眼睛的问题,又怎么会和吃肉扯上关系。”
即使面对四面八方的声讨,李承乾也丝毫不慌,只微微一笑,便将手上一沓白宣交到了李二陛下手中,解释道:
“其实,起初听他说起此事,儿臣也是不敢相信的。”
“但在蓝田公的建议下,儿臣这几日亲自调查了一番,并记录下长安城中患有夜盲症的人群分布,果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父皇请看最后一张纸上的汇总。”
在李承乾的提醒下,李二陛下抽出最后一页,一字一句的浏览,不愿漏过丝毫的细节。
片刻之后,等李二陛下不解抬头,明显是没看出其中问题,李承乾才解释道:
“父皇就没发现,长安的这一百零九坊中,越是靠近东西两市和朱雀大街的坊间百姓,患有此病的人数越少,越是远离三地的坊间,患病百姓就越多。”
李二陛下皱眉看去,而纸张上记录的人数,果真如他所言,但一时间还是没想出其中关键:“难道这‘雀蒙眼’的妖法,惧怕人气,会在人多的地方不药而愈?”
李承乾摇了摇头:“不,这夜盲病的根源,在于各大坊间是否繁华,百姓生活是否优渥。”
李二陛下眉头皱的更深,不少文臣武将也是疑惑不解,唯有职责是指点时令,与民生牵连甚深的太史诸官、掌管户口经济的户部诸官,隐隐意识到其中奥妙。
越是繁华之地,就越是能将经济辐射给周边百姓,守在东西两市和朱雀大街的多是商铺,自然是人流不断,顾客接踵,每日收入不在少数。
而处于偏远角落的坊间,自然是经济落后,居住百姓相对贫穷。
而结果也正如他们所想,李承乾将问题答案细细道来:
“经过儿臣的走访,发现东西两市与朱雀大街,属于长安城中相对繁华之地,居住附近的百姓开设店铺,家境自然较好,平日里并不缺乏肉食。”
“而离东西两市和朱雀大街越远,坊间就越是萧条,居住的百姓也越是家境贫寒,别说是吃肉,就算是不饿上肚子也是勉强。”
李承乾越是分析,脸上表情越是肃然:
“长安在天下三百道州中,也属于最为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但即便如此,依旧有近半的百姓深受其害。”
“可想而知在天下百姓患有夜盲症的何其多,一些穷山恶水之地,可能连当地官员也患有夜盲。”
李二陛下神情忍不住的动容,聚精会神的捧起手中厚厚一沓宣纸,一张张的翻看。
上面分别记载着每个坊间患有夜盲症的百姓数量,尤其是长安西南角的永阳坊,几乎人人患有此病...
而与之相反的,东市的平康、宣阳,西市的醴泉、延康四坊,患有夜盲症的寥寥无几,而且这些患病人家,也都是最近才发家的曾经贫苦家庭。
如此证据确凿,李二陛下心中残留的,当年被刘黑闼干出来的阴影也明亮了几分:“传朕旨意,彻查军中患有夜盲症军卒的家底。”
秦琼、程咬金等人纷纷起身,领命而去。
李二陛下放下手中宣纸,很是欣喜的见向李承乾,见他似乎还有话说,不禁心怀期待的追问道:
“夜盲一事非同小可,以高明看来,应该如何去除此等大患?”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万分坚定的道:“蓝田公给孤的建议是...养猪!”
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丢脸的准备,哪怕是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将他仅剩的一点名声全都丢尽,也不能改变他半点决心。
“养猪?等等...你的意思是,他让你去养猪!”
李二陛下神色甚是精彩,喜悦与愤怒,不敢置信与震惊,心情是无比的纠结。
最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天杀的狗东西,竟然敢蛊惑堂堂太子去养猪?这成何体统!”
一时间,太极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几乎都在不停地拍打耳朵,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也不敢相信太子想去养猪...这也太荒谬了。
但见太子已经是下定决心,丝毫不惧的反应,李二陛下心中又是欣慰,但同时又忍不住头疼。
这小子翅膀硬了,这是要气死老子啊!
也担心自己说话过于严厉,再一次毁掉李承乾这刚刚见好的苗头。
无奈柔声劝道:“高明啊,你还是听父皇的,专心跟随孔师、于师学习治国之道,这脏活累活...交给下人去做便是。”
李承乾似乎早有预料,斩钉截铁的摇头道:“此事非儿臣不行。”
“放屁!什么叫非你不可,堂堂太子折尊养猪,难不成是想让天下人看我李家笑话!”
李承乾解释道:“因为只有孤这个太子去养猪的风闻,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世人注意,最快的扭转世人对于‘猪肉是贱肉’的偏见,从而带动更多的百姓去养猪。”
李二陛下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一想到自家孩子要去猪圈里摸爬滚打,和猪群打交道,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就刺痛不止。
李承乾拱手而道:“为君者当止戈爱民,为民者当安居乐业,此乃上苍给予皇室的职责。”
“父皇当年抱着庇护天下免于战乱的决心登临大宝,孤作为太子,今日也应怀抱着同样的信念庇护万民,若舍得金贵之躯便可使得天下百姓免于此疾,儿臣...甘之若饴!”
“为君者当止戈爱民,为民者当安居乐业...”
李二陛下心中大震,他确实曾说过:‘夫食为人天,农为政本...故躬耕东郊,敬授民时...’
意思是吃食就是百姓的天,农业是国政根本...所以天子亲自在东郊耕种田地,把天时节令告知百姓...
他这个做皇帝的能舍下身段亲躬天地,他儿子为何不能趴伏脏乱之地,为百姓换的肉食...
念及至此,虽然心中仍有纠结,但对太子要去养猪的决定再无抵触,甚至心中满是欣慰。
观音婢,高明这孩子总算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为朕分忧了...
心神激荡间,李二陛下忍不住潸然泪下,哽咽道:“高明有此等觉悟,朕这个做父皇的又怎会忍心制止,放开去做吧,朕会为你拦住所有的恶意。”
“是!”
见高明就要转身离开,李二陛下又忍不住多嘴:“要是遇见了什么难题,大可来找父皇...”
“呼...儿臣明白!”
首次得到父皇肯定的李承乾满怀壮志的向李二陛下、文臣武将一一拱手拜别,转身大步离去。
即使脚步踉跄,但面上再无怯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