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沙漠边缘,骆驼终于完成使命,被安顿在驿站,而后两人换马前行。
兴庆的初秋,漫山遍野的树叶红黄一片。赤褐色的泥土,远湛的天穹,沉稳浓郁的景致肆意的铺陈倾泻。秋猎集会的据点就选在庆州白塔附近。那里平原和山峦交错起伏,高耸的八角七层宝塔直入云霄,如同瑰丽秋色的一道分割线,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美丽。
一开局,伯宁萱就被裹挟在千利神弦的箭阵里,进不得、退不得,马一受惊,将她狠狠的从背上摔下来。
千利神弦得意收弓,“伯宁萱,当手下败将滋味如何?你这样的身手真是折了伯宁将军的威名呢!”她随手将弓扔给一旁的仆人,坐回千利家族的华帐之下,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趴在地上起不了身的伯宁萱。
千利神弦就是故意让伯宁萱出丑,看她拿什么脸面嫁给没藏歧!
本年度秋猎的东道主,是西夏军司实力强盛的没藏一族,驻扎在西夏首都兴庆,邀请而来其他几族驻扎银、绥、灵、盐、瓜、沙、肃等州,例如千利镇守凉州,骨勒镇守银川,果洛镇守玉门,昌风镇守沙洲,伯宁镇守肃州。远远望去,没藏的华帐富丽张扬,最为鲜艳,最为铺张。
没藏的华帐下,没藏折峰正襟危坐。长子没藏岐坐在后排,顾自地聚了一群嬉闹玩笑的朋友簇拥在旁,骨勒家的长子趠也在其中。稳重持礼这几个字他压根儿没放在眼里,低眉顺恭更是跟他没半分干系。都说没藏折锋的儿子是个混世魔王,正是百闻不如一见。
伯宁萱身手一般,却不想轻易认输,她摔得不轻,走路一瘸一拐,但仍指着千利真,“神弦,你过来,我们再来比过!”
千利神弦自负容貌妩媚,身手矫健,“手下败将谈何言勇?让我再跟你比,除非你能接受阿莘、胡星、丹桐和我四人的挑战。”她摆明想让伯宁萱知难而退。
一个都比不过,四个还用比吗?
伯宁萱看向卫慕莘,她与阿莘是表姐妹,关系素来交好,被神弦一编排,岂不是成了敌人?
千利真意识到女儿的无理越界,忙出言劝和,“神弦,为父早就说你的性格得改一改,不然没有婆家受得了你的。”
既然千利神弦意图阻止没藏与伯宁结为姻亲,势必要借此机会让没藏分清主次和优劣。且看道场的年轻小辈,除了骨勒家没有女儿,伯宁萱在容貌、学问和身手任一方面都居末流,唯有让没藏岐亲眼目睹伯宁萱的狼狈。
伯宁萱力有不逮,但颇有骨气,爽快答应,“你们一起来,我输也要输锝光荣。”
道场两端,卫慕莘、千利神弦、果洛丹桐和昌风胡星四人站在道场高台上,伯宁萱骑马从百丈外相向而来,各持一弓百箭,模拟骑兵与弓箭手的较量。
四人静候伯宁萱快马而来,进入射程。
距离高台还有五十丈。
千利神弦、果洛丹桐和昌风胡星三人毫不迟疑,只见三支箭并排射向目标,高度正抵伯宁萱的胸口,正是盲区死穴。伯宁萱夹紧马腹,将半截身子折到马身右侧,顺利躲过。她匆忙拉弓,射出一箭,这一箭扑了个空,射在千利神弦的脚下。
四十丈。
伯宁萱刚摆正身位,三支箭又齐齐射来。一箭在前,两箭在后,一箭在上,两箭在下。伯宁萱挡掉第一箭后,后两支紧接着向她胸口射去。伯宁萱左闪右闪,略显局促。
没藏岐身边的骨勒趠还在打趣:“没藏兄,那就是你要娶的女人啊?”
没藏岐不以为意,一边吃着蜜瓜,一边拍着骨勒趠后肩,嬉笑着,“给你娶好不好啊。”
骨勒趠连忙摆摆手,“我还是喜欢神弦,够劲儿。”
没藏岐一副看透他的姿态,“你小子,神弦喜欢你吗?”
千利神弦、果洛丹桐和昌风胡星分散了站位,开始三箭连射,九只箭矢一茬接一茬的齐攻,马再次受惊,伯宁萱不得不勒马停步,拼命抵抗,很快手臂开始酸痛麻木,流亡的箭头勾破了她的衣衫。但哪怕吃力若此,她仍然没有投降,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云漠光就在这时从道场那头出现,雷厉风行而来,一拍马背,身支骤起,几个翩跹便到了伯宁萱身边。她抓住伯宁萱,稳稳将她托在自己的马背上,将伯宁萱送回帐下。而云漠光旋身飞脚,顷刻间天空中的箭矢悉数踩在脚下。
“伯宁枫?”尽管云漠光遮着面纱,但千利神弦还是一眼就认出她。
“神弦,好久不见。”
骨勒趠打量着正前方的红衫女子,忍不住问:“这谁啊?”
没藏岐来了兴致,“伯宁将军的长女,身份血统可比不上伯宁萱尊贵。嘘,看戏吧。”
“听说你拜了名师,一年到头见不着人,我倒想见识见识。”千利神弦道。
“正好,我也想跟你讨教讨教。”
千利神弦将四人聚在一起,“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次她自己送上门来。卫慕莘,她跟你可算不上亲戚,你若再不出手,从今往后就别提姐妹情分了。”
“她又没有嫁给没藏歧,你针对她做什么?”卫慕莘不愿意趟注定落败的浑水。
“我就想让她出个丑不行吗?”
云漠光遥望高台上的四人纷纷拉起弓箭,看来是同仇敌忾要对付她了。十三张华帐下,四十五对眼睛,云漠光心算道:够了,就让你们当个见证!她缓缓地将面纱解下,蒙在了眼上,向四人宣战。
骨勒趠一瞬间捕捉到她的容貌,呆呆地愣在当场,连连用胳膊肘戳没藏岐,“没藏兄,你方才……可看到了?!”
“看什么?”没藏岐本就没把女人间的无聊纠纷放在心上,纯当做看个稀罕,可一抬眼看到伯宁枫竟把眼睛蒙起来,这么有趣且富有挑衅的场面正对他胃口。
箭矢向着云漠光的身躯前赴后继,每当一波箭飞至她的跟前,她总是不慌不忙地一一踢出丈外,差不多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时间一长,如同嚼蜡,索然无味,连观战的看客都开始困乏。
没藏岐爽朗笑道,“她这是蒙着脸逗神弦玩儿呢!你看她们四个手臂都开始抖了。”
“这丫头有意思啊,敢明儿找机会约出来认识认识。”骨勒踔忍不住甩嘴皮子。
云漠光终于等到四人臂力不支,也终于对这个游戏感到厌烦,当流箭再次向她射来的时候,她伸出手臂,张开手掌,让射来的飞箭乖巧的悬停在身前半丈处的半空,从八支、二十四支……积累到九十六支,然后用掌力将箭身调转,掌力一推,近百支箭飞速直冲高台,对准四人的头脸而去,吓得四人的娇颜青白一片。
四人战略性惊慌失措,齐齐弯腰后仰,近百支箭贴身从面前飞过,铿锵一声,纷纷落进箭袋。
可见,这箭原本就没伤害她们的意思!
没藏折峰大赞道:“好啊!”引得其他叔伯也连番叫好。
云漠光对于众位叔伯的夸奖自然一笑置之,从簪花赏走一遭,她这点末行几斤几两,心里有数。
伯宁萱开心地从帐里跑出来抱住云漠光,“姐姐,你终于回来啦,我好想你呀。”
云漠光扯下来眼睛上的纱巾,“几个月没见,我也想你呀!”
骨勒趠呵呵笑道:“原来真是伯宁家的姑娘!”
没藏岐敛住笑意,目光幽深,沉思下,眼眸里危险的意味在悄悄蔓延。片刻以后,又恢复云淡风轻、嬉笑怒骂的姿态,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在他心上停留过。
“枫儿,过来坐。”伯宁屹许久不见爱女,已是眼眶微红。他颇为感慨,十个月不见,枫儿长大也长高了!亡妻生下的女儿如此的优秀,不,何止优秀!
卫慕伯孜笑意融融,“枫儿,一路长途跋涉,累了吧。瞧,孜姨早就备好了你最爱吃的蜜瓜,解解渴。”
“孜姨,我……我有朋友一起回来的,想让你们正好认识认识。”
云漠光寻寻觅觅,终于发现远处胡杨树下的薛檀枞。幸好,他还没走!她连忙奔跑过去,急得额头沁满了细汗,隔着还远便喊:“檀枞哥哥——”直到薛檀枞回身看到她。
她小脸红扑扑的,满怀希望地问道:“檀枞哥哥,能再多陪我一天吗?”
见薛檀枞的嘴角微微提起,云漠光拉起他的手,带他回到伯宁家的华帐下,“爹,孜姨,萱儿,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薛檀枞。在天山,承蒙他的照顾,我过得很开心。”手牢牢的抓着,还不肯放开。
卫慕伯孜转头与伯宁屹相视一笑,喜上眉梢,道:“我看着喜欢,将军呢?”
“枫儿喜欢的,为父自然也喜欢,像是咱们家的人!”
云漠光满脸通红,“爹——孜姨——你们说什么呢!”
没藏岐冷眼旁观着别人帐下的欢喜和温暖,心中有了盘算。他牢牢盯着伯宁枫紧紧握着男人的那只手,突然有些刺眼。
美好的时光稍纵即逝,薛檀枞愧不敢接受伯宁家的热情,当晚薛檀枞预备启程离开。云漠光帮他灌满水囊和干粮,将他的行囊塞的鼓鼓的。等到无事可做时,她突然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明天,明天就会与他分别,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次换她站在胡杨树下,为他送别,“檀枞哥哥,檀枞,薛檀枞——”
“檀枞!”
云漠光猛然惊醒,坐起身来,昏黄的灯光下,客房的一切令她感到陌生。蒋术奇见她失魂落魄般的模样,连忙握住她的手,“漠光,是不是做噩梦了?”
云漠光这才发现房间里孟松承、蒋术奇、谢无双、孟琼雨都在房里,大脑轰隆一声,这才是现实。
孟松承仿佛看穿了她,不怀好意道:“刚才云姑娘呼喊的名字,该不会是情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