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十数至数十名不等的新附军操作的各式大小的投石机,已经就位。此物一端的箱体内装有数百公斤的重物,而另一端装有待发射的近圆形石弹,当百户的声音传来,有军兵将放置石弹的一端用绞盘拉下,而附有重物的另一端也在此时上升,等到位置达到释放状态,有军兵松开卡绳,只见装有重物的箱体一端落下,反方向的石弹则顺势拉起、抛出,朝城池方向呼啸而去。
出现的李芗泉眼里的,是数个黑色的物体,只见它们以极高的速度飞扑向城池,容不得他反应,一个携风带火的红影从他头顶之上疾驰而过,紧接着便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绝无半点拖泥带水的扫倒数间房屋。
乌日吉呼的攻城,正式拉开帷幕。首先攻入城中的,不是鞑子,而是包裹着硫磺、黑油、正在燃烧的巨石!梅硐城经过十数天烈日的炙烤,这个火石一滚,极易点着可燃物。
也有的巨石直接砸在城墙之上,下一刻,墙体被砸出一个个的坑。这个时候,还是要感谢四川安抚制置大使兼知重庆府、兼四川屯田使、兼夔路转运使余玠,他在四川打造山城防御体系时,就考虑到了鞑子惯常使用的投石机攻城,几乎所有新建的山城都是大条石垒成,原来已有的城池军寨则全面进行加固。
因此,投石机对梅硐城早期筑起的城墙的损伤度,还是比较轻微的。只是最近几年以来加高的那一部分城墙,没有使用条石,而是城砖,有些地方被砸得坑坑洼洼。
抛射的巨石是走的抛物线运动轨迹,这个距离上难以直接命中军兵,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极个别士卒不走运,被扫过的巨石砸中,整个身躯已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
包括李芗泉在内的众人,不是被这有如铺天盖地而来的场面所震撼,有那么几个呼吸间,就是完全陷入到六神无主的状态。只因城内的绝大多数人皆未经历过守城之战,就是长宁中的许多老卒,也未曾见识过--鞑子抑攻凌霄山城时,地方狭窄根本布不下大型的投石机,小的投石机又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街道上不断冒起尘烟,惨绝人寰的嚎叫声铺天盖地而来,期间又有青壮、衙役等或是提着水桶、或是推着水龙车来回奔波灭火。城中多有柴木,却是早先李芗泉命城中军民多积柴薪,以防鞑子围城,如今看来,倒不全是好处。
李芗泉回过头,死死的盯着那些还在不断发射巨石的怪物,方才明白为何当年襄阳被蒙元围困六年后,因鞑子投入了较为精准的投石机,才被砸开城墙,最后吕文焕不得己率军降元。李芗泉本对投石机的威力原本颇有疑虑,如今亲眼所见,他才理解史书中所记“甚利”二字,表明史官一点也没不夸张。
其实,如若李芗泉明白此机与攻襄阳的彼机比起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话,只怕已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简单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两柱香的时间,于李芗泉而言,仿佛有一年那么长,他除了安排军兵协助救治伤者、扑灭城中大火之外,却对外面的投石机无能为力。不过总算,鞑子准备的巨石并不多,在一阵天鹅声中,带着掠人心神的夺命之魂消失了!
其实说到投石机的效果,只能说不大,除了损毁房屋二十余间,另有4人不幸命中,6、7个被倒塌的房屋波及受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它的作用,主要还是震慑力。
投石机停止发射,并不代表战斗的结束,而是另一场表演的到来,鞑子的床弩上场了!
足有二十架床弩已经推至阵前,当然,鞑子不是用床弩来射人,床弩虽利,但准头与弓弩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但鞑子丝毫不考虑会不会浪费宝贵的巨箭。李芗泉只见对方了望塔上的两名旗兵挥挥旗,早已蓄势待发的弩箭便呼啸而来。
带着不绝于耳的“噗噗”声,手臂粗的弩箭以惊人的速度带着足以射死千斤水牛的动能,竟然有部分牢牢的钉入城墙之中,足有大半尺之深,特别由城砖筑成的墙体上部,不过片刻工夫,三处面向鞑子军阵的外墙,便如刺猬一般,插上了上百支巨箭。
也有手臂粗的弩箭直接射入城内,总有倒霉之人,被射个中着,这等威力之箭,一旦挨上不是死便是残废,先前还东一声西一声的哭号,现在已经连成了一片,好不烦恼。
李芗泉身边有一什军兵,其中的什长正在解说:“都看到了,此些射入城墙的弩箭可供攀爬,一旦鞑子攻城,我等尤其要小心沿弩箭爬城而上的鞑子。”
这时李芗泉才知,原来鞑子将巨箭射入墙体,是将其作为攀爬的工具,这法子倒是闻所未闻,日他先人,后世拍得什么鬼电视剧!这攻城的招数,倒真是不少。城头之上也有床弩,但数量不多,谭如晓提过,好钢要用到刀刃上,朱雀军的床弩要用来对付鞑子的望楼、洞子车什么的,因此一直隐忍不发。
朱雀军中除了那些老卒外,有多少人见过这种阵势,皆脸容发白,方才的意气风发已经散去小半,就连李芗泉也是心中颇生惧意,看着一根根射来的弩箭,他只感觉到口干舌燥,努力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讲不出来。
这个时代的交战,不像后世的导弹攻击,两者相隔个几百公里进行厮杀也只是等闲,甚至直接无人机、无人舰、机器狗对战,好似一场游戏,像这么直接面对面的攻伐,确实需要一定的心理素质,李芗泉是朱雀军统领不假,但他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会恐惧,也会害怕。就在这一会,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萌生悔意,还是伍监家那老家伙说得对,何必与鞑子硬撼到底,昨日就该弃城而去,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这时,左侧传来吆喝声:“众哥哥,准备杀敌!汝等枪兵,在此组成两伍,但有鞑子冒头,只管用力戳去便是,可记得统领所教的“五点刺”否?汝等几个准备金汤!以防鞑子沿弩箭攀附爬城而上,那些寸白军、白罗罗夷攀爬的本事甚是厉害!好生伺候,莫要被他们耍了,反被夺了性命,最是划不来,晓不晓得!”
这啰啰嗦嗦、一直在垛口嘶吼的家伙,却是谭如晓那厮,这几声喝惊醒了李芗泉,早先自己还率众出击,要为全城军民树立信心,如今自己却萌生悔意?实在是丢人!
坚毅的神色回到他晒成黑炭一般的脸上,排众而出对众将兵朗声道:“巍巍大宋,江河浩荡,万里神州,何来胡骑。铮铮将士,华夏贵胄,操我戈矛,驱逐鞑虏,还我河山!”
谭如晓振臂一呼:“驱逐鞑虏,还我河山!万胜,万胜!”
“万胜!万胜!”
。。。。。。
乌日吉呼冷冷的看着梅硐城头,扭曲的脸上显得格外凶残,他单手一挥:“攻!”
城外,鞑子旗手又变换了旗令,几十骑传令兵不断在敌阵之间穿梭,将乌日吉呼的将令传至各个百户。只一会,便听到一阵密集的鼓点声,在蒙元的三个营寨中骤然传来。
终于,鞑子开始攻城了!
“嗬嗬嗬!”推着重盾的新附军,在各百户、牌子头的指挥下,开始一步一移,朝梅硐城压进,而那些投石机、床弩的发射频率,也开始降低,它们的目标,开始调整为城头之上应战的朱雀军,虽然造成的伤亡并不大,但是临战的紧张气息愈来愈浓。
城外,列成阵列的新附军迈着还算整齐的步子,一步一步接近城池,走到离城一箭之地处,他们稍做了一下休整。
李芗泉瞄了瞄身边的士卒,无一例外的,他们个个满脸是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天热的缘故。其中一个长宁老卒放下头盔两边与上部的顿项,以保护脑袋,再热也不管了,保命要紧。同时,他用嘶哑的声音低吼道:“兄弟们,鞑子马上就要冲锋攀城,做好准备!”
也不过分分钟的时间,这时,敌营中的鼓点突然变得急促起来,震天的呐喊声瞬间爆起,刚才还静若处子的鞑子军阵,瞬间就如决堤的洪水,无数军兵迈开双腿,歇斯底里的呐喊着、挥舞着各式兵器、如潮水般向梅硐城冲来。
这时,鞑子的投石机与床弩,则彻底的退出了。
只见半空中,无数羽箭交错而过,然后扎向对方的阵中。无论是城头的朱雀军还是城外的新附军的弓手,十有八九皆是原宋军中的神臂弓兵士,师出同门但如今已是敌我的两支军队,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只见他们皆是一人张弓、一人搭箭、一人发射,三段有序进行,忙而不乱,这种“分番迭射”方式大大的提高了射击的频率,连绵不绝的箭矢,如雨点般的洒下,然后带来一片一片的惨叫声。
所幸朱雀军有城墙庇护,同时着甲率高得惊人,其中身着步人甲的军兵将佐更是普遍,因此,宋军的伤亡率要大大低于新附军。
随着距离的进一步拉近,新附军中开始向城内发射火箭,他们企图引发城中大火,既能造成“贼民”的恐慌,又能分散“贼军”的兵力与注意力还能降低城中军民的士气。
四名一组举着外敷铁皮的宽厚木板的鞑子兵,踏着同一频率的步伐,快速向城墙靠近,木板之下,亦有背负沙袋的民夫,目光死死的盯着梅硐城新修筑的护城河,这些人的任务,或是填河,或是将木板搭在护池河两侧,以便搭填出一条条能直达城墙底下的攻城通道,这样的填河搭桥组,就如一只只大号的螳螂,怕有几十只也不止。
城上朱雀军显然马上反应过来,针对护城河的攻防马上白热化,朱雀军内中一部分弓手开始冒着如雨点般的羽箭向填壕敌兵射击,也有壮实军兵,向这些鞑子抛去石头,尤其瓮城与主城之间的鞑子,受到两面的打击,伤亡最为惨重。
韩亮与李芗泉先后接手梅硐城之后,着力打造的瓮城,对防守城池,确实起到了莫大的作用。
无奈鞑子人多,民夫更多,乌日吉呼下了死命令,这些人如果不老老实实的填壕搭桥,或敢有不从者,顷刻间便要人头落地。所以,哪怕城头的还击如何激烈,也挡不住一波又一波以“忘我”精神填壕的鞑子来回作业,不过小半个时辰,乌日吉呼在丢下百十名尸体后,鞑子已经在护城河上搭上了数十条木板,而且后续的填河作业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而且随着双方距离的进一步拉近,蒙古、色目人的骑射手也开始加入到对城头的压制射击当中,这进一步增加了城头朱雀军兵的防御难度,不时有人发出中箭的惨叫,街道上气喘吁吁抬着担架来回穿梭的青壮也开始多了起来。
城外,又是一阵牛角声起。
通过垛口,落在城头朱雀军眼里的,是鞑子的云梯、洞子车等攻城器械,它们在严密的防护之下,有如一只只行动快速的乌龟,开始徐徐推进。
这时,位于瓮城之上宋军床弩开始发作,但对特定的目标,床弩的命中率低,就算鞑子的云梯车、洞子车中了一两箭,亦无大碍,当然,一旦人员被射中,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李芗泉对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充耳不闻,只将身形藏在城墙的垛口之旁,久久的盯着远方营寨之下还按兵不动的鞑子大阵,攻城的鞑子,也许两千或是三千之数,但鞑子的大队人马,并未开动。这只是试攻吧,他是这么想的。
问题的关键是,就算是试攻,朱雀军能不能扛下来,这才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