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洪搀着他爹走进寨子议事堂,首领立刻把人扶到座位上,“二弟,都说了等你养好再来,怎么不听话呢。”
玉香二叔从衙门出来后,直奔女儿玉花的坟前,在那里待了许久,回来就大病一场。
女婿成林已经找到,虽然他对自家隐瞒了身份,但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就是想怨也怨不起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用故意的远离来保护家人,虽然祸事也是因他而起,但总算心是好的,既然并非负情负义,二叔一家心里也就释然了不少。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二叔缓缓地道,“当年成林失踪的时候,我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听祖训,与外人结了亲,所以受到了惩罚。”
“我怨自己,也忍不住怨玉花,认为她不应该喜欢上那人。玉花估计是觉察出来了,大着肚子一个人去了圣山,这才动了胎气。”
“是我只顾自己的面子,没有保护好女儿,是我对不起玉花。”二叔哭得老泪纵横,险些背过气去。
族老们心里也很难受,他们那时也多少有些怪二叔,觉得他家带坏了寨子的风气,若当时能多帮一帮......
首领叹气道:“不能全怪你,是我们没见识,出了事既不知如何去调查,又找不到人来帮自己,只能自怨自艾,说到底还是实力太弱了。”
有人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当家这是同意下山了?”
首领点头,决定开门见山:“我们这次遇到个难得的好县令,给的条件又极好,错过了这回,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了。”
大家沉思起来,前些日子的县城之行让他们还印象深刻,回来后被小辈们问了好多遍,他们吹牛吹的特别过瘾。
可是明明那地方山下人抬腿就能走到,而寨里的孩子们却只能靠想象,未免有些可怜了。
“当家说的不错,”有老人终于想通,“老汉我这次看到的县城,可比年轻时那会儿见的要好太多了。”
“不光房子建的更气派了,卖的东西也多出了好几条街,还有好多长得奇奇怪怪的外地客商过来,吓得我多看了好几眼呢。”
“可是你们再看咱们寨子,从咱们穿开裆裤那会儿到现在牙都快掉没了,才有多大的变化?咱们的儿孙天天看着同一座山,能长多少见识去,以后只怕离山下越来越远喽。”
年纪最大的族老不同意,边咳嗽边说话道:“别忘了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山上,祖先们的坟也在这里,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吗?”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都是半截子埋黄土的人了,他们其实心里也不那么希望改变的,万一做错了,以后下去可怎么见祖宗啊。
二叔开口道:“大家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根也不是从这座山开始的。前朝时我们先人也是在别处过不下去了,才逃荒到了此处。我问你们,若是发生山洪,难道我们也要死守着,看着寨子一次次毁了再建,建了再毁吗?”
首领也点头,“人挪活树挪死,当年老祖宗搬到这里,让咱们过更好的日子,咱们也照样可以给子孙更好的生活。”
“可是山下有多少人,我们才多少人,等住到了一起,几代之后,我们的子孙还能记得自己的祖宗吗?”最年长的族老激动道,
“女娃子们喜欢山下的生活,愿意嫁给外面人;男娃子又娶不到媳妇,别说记不记得祖宗了,到时候还有没有子孙都说不准呢。”
这话击中了所有人心中的不安,就连首领也不知如何反驳,最后闷闷不乐的回到了自家竹屋里。
玉香安慰道:“阿爹,你们是不是过于悲观了?”
“你又在外面偷听了?”首领板着脸训道,随即摇摇头,“你阿爷他们想的也没错,山下的日子过得舒坦,年轻娃娃有想法也正常,你难道不想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吗?”
说到嫁人玉香马上脸红了,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大丰村的石大郎,于是耳朵脖子也红了起来。
首领诧异了一下,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情追问,就装作没看见。
玉香悄悄拍了拍脸,调整过来道:“阿爸,要不您把这些问题和陶大人说说,人家那么聪明,读的书又多,说不定能想出好办法呢。”
“胡闹,寨子里的事怎么能随意讲给外人,你也给我把嘴闭严了。”
话虽这么说,首领却忍不住思考起来,这些事告诉陶县令似乎也没什么,若他也解决不了,便能当个回绝的理由,省的他总派人没完没了的劝。
等陶县令再次请人喝酒的时候,首领就借着酒劲儿把话说开了。
陶县令叹道:“故土难离,虽然山上山下离得不远,但毕竟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的确难以割舍。”
“这样吧,寨子那边本官还为你们留着。大伙儿可以先搬到山下住三年,若是三年之后还想回去,本官绝不为难。”
首领眼睛一亮,又犹豫道:“那若是我们想在山下一直住下去......”
“那就把这山划给你们,每年交租金即可。”
首领大喜,举着酒杯道:“多谢大人体恤,我敬您一杯,回去就和族人们商量。”
说完一饮而尽,生怕陶县令反悔似的。
陶县令笑呵呵地陪了一杯,“至于婚嫁一事,有出不是还有进嘛,我看寨子里小伙子们也不少,等过几年成了家,再多生几个娃娃,你们的人就只多不少了。”
首领就感觉嘴里的酒开始泛苦,“娶个媳妇不容易啊,人家看不上我们,寨子里好多青年现在都打着光棍,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穷啊。”
“那就去赚钱嘛,县城里机会多,就凭你们青年的那把子力气,还怕找不到活儿干?不瞒你说,我把岩洪一拳震碎栅栏的事和镖局与建造所的人说了,他们可都抢着向我要人呢。”
“栽好梧桐树,自然能引来金凤凰,”陶县令笑着给首领满上酒,“到时候你就等着媒婆踏烂村里的门槛吧。”
“对了,过几日我让贺师爷带着几名秀才去你们寨子一趟,帮着把族谱和大事记弄出来,想要有传承,总得要有东西给后人看,口头传颂不如写下来更加安稳。”
首领激动得眼圈都红了,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我是个粗人,嘴笨,大人别介意,”他猛地拿起酒壶,一把拧开塞子,“这壶酒就代表我和乡亲们对大人的谢意。”
说完吨吨吨地一口气干完,然后人就倒在了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