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绵的话,让子兰神色浓重起来,她说不在乎这方寸之地,那她在乎的是什么?
酥绵所做,难道不仅仅是掌控幽谷?
她一个宫女,难不成要为空桑氏复国!
“任何人都可以舍弃吗?”
子兰低眸看着那片被酥绵抛弃的黑棋:“如果就在这片黑棋中,有一颗是乐桃,或者慕幻云呢?”
酥绵微蹙眉心,撑着矮榻转回头来看着子兰。
她并未回复,而是看过棋局后,继续落子。
依旧对白棋展开进攻,没有回防,便是她的回应。
子兰面上还是如春风般的笑颜,但捏着棋子的手心,已然浮上一层冷汗。
酥绵要做的事情太危险,已然超出他的预估,让他不敢再上前。
“不敢落子了吗?”酥绵问,她看着棋盘说:“你的优势很大,我未必能赢,你在犹豫什么?”
子兰手指搓着白子,放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一子,却真的让酥绵摸不清他的想法了。
她有些意外的看着子兰,确定不是他手滑下错。
再次纵观全局,这白棋什么也不靠,没有任何作用。
若他真的没有其他计谋,将会让他往后所有布局都将慢酥绵一步。
思考过棋局以后,酥绵抬眼便看见子兰挣扎的眼眸。
她扶着棋桌的手,慢慢松下来,随后冷笑一声。
“这就是你的选择?”
子兰不答,酥绵又说:“你应该知道,我今晚找你,并不是单纯听故事的。”
酥绵拿起一黑棋,放在刚刚那枚白棋一侧。
“你既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便不可能让你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酥绵抬眸看向子兰:“更何况,是你先接近我的,不对吗?”
深夜的风有些冷,不断地从窗户吹到他们的脸上。
子兰深吸入两口气才直视酥绵的眼睛,的确,她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在乎区区幽谷?
“那我往日做的种种牺牲,岂不白费?”
酥绵眼露惊疑,渐渐咧嘴笑了几声。
“公子兰,你如此洞察分毫,怎么不敢面对真相?”
酥绵转身背靠窗边,一脚踩在榻上,一腿伸直。
她说:“你应该知道,在谭家灭门之时,你的退让,就只是一个笑话了。”
子兰垂头,放在棋盘上的手缓缓握拳。
他退让,他收敛锋芒,甚至假死避祸,就是想保护谭家不受牵连,让他们放过自己。
却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连他死了都不满意,还要对一个普通的谭家痛下杀手。
子兰看向一侧的谭兴,如今谭兴还活着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回兽城,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子兰犹豫的时候,酥绵再次向他抛出柳枝。
“你可以提出条件。”
子兰转头看向一侧的女子,她是那样自信,好像任何事都无法逃脱她的掌控,自己也必须为她再次卷入纷争。
可他知道,酥绵其实是没有底的,她步步紧逼,却根本无法判断自己会不会与她站在同一阵营。
他看向一侧那两颗与其他棋子相距甚远的黑棋与白棋,他已经做了选择,但现在……
子兰拿起白棋,落在棋盘之上。
“此局你我势均力敌,赢了我,再谈条件。”
酥绵感受到他的挑衅,浑身的血液仿佛要燃烧起来,手指捻起黑子,抬手落下。
她与子兰二人,并不是知根知底,自己不知道子兰到底会给她带来什么帮助,子兰也不知道她具体要做什么,手中又有多少底牌。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在相互试探,不断较量。
“我想起在登仙楼与姑娘的那场游戏。”子兰突然笑着说,眼中带着回忆。
“那个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把自己带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酥绵“嗯”一声,随口问:“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如何赢下游戏?”
“不是。”子兰自嘲地摇摇头:“我是在想如何礼貌地问出你家在哪里,我该去何处提亲。”
酥绵落子的手一顿,随后恢复自然的落下。
“你还真是,让我都捉摸不透。”
酥绵美眸上挑,盯着子兰:“喜欢我,接近我,却还与我较量,不肯帮我,难道……”
看着他身上的黄衣:“真的只想做我的奴仆?”
子兰非常快速地点头:“对,陪在你身边,什么也不做,是我最期望的结果。”
“如果不能获得你的帮助,这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起码比做敌人强。”酥绵说。
“不过……你又是如此危险的存在,我恐怕不会安心。”
子兰手指微颤,指间的白子差一点儿掉落在棋盘上,但语气还是波澜不惊。
“你会杀我。”
酥绵落子以后,缓缓说:“你或许是唯一能让我感受到紧张的人,在你面前我时刻恐惧被你看透我的想法,惧怕你哪一天会成为我的敌人。”
“不会的。”子兰斩钉截铁地说:“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更不会做任何有可能伤害你的事情。”
闻言,即将落在棋盘上的黑子顿住,酥绵抬眸:“就因为一个我不知道的救命之恩?”
“对我来说,你不止救了我的命。那时我没有归处,无人知晓,伤重将死……”
子兰想起往事,眸中覆盖上一层阴霾。
“你说君子如兰,你叫我子兰。”
他将最温柔美丽的笑奉于酥绵,但眼角却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他说:“也有人因为此意为我取名,但她叫我兰若,她是我母亲。”
“我本名九方兰若,二十六年前,皇帝私游受伤被一药商所救,几日相处,他竟看上了药商最小的女儿,在夜里……竟然迷晕了她,钻入了她的闺房。”
“那夜就有了我,谭家虽然气愤,可皇帝坦露身份后便只能敢怒不敢言,只能等着皇帝接我娘入宫。”
“可一连几月都没有消息,我的外祖父看我娘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就买通关系传信到宫里。”
“然后宫里真的来人了,将我娘封为美人,进入后宫。”
“我虽然姓九方,却自幼没有享受过一天皇子的待遇,在我记事起,我娘脸边就有一块很瘆人的疤痕。”
“宫人不给我们新鲜饭菜,我们没有任何仆从,砍柴烧火,浆洗洒扫,都要我们自己做。一直到十几岁,我都没有出过那偏僻窄小连阳光都照不进的院子,我甚至觉得,皇宫也不会太大。”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那父皇,他只是为了皇家声誉才把我们接入皇宫,然后便忘了我们母子。他后宫里那么多莺莺燕燕,我娘一个毁容之人,哪怕见了也只有骇然吧。”
“若一直这样,或许我也可以这样过下去,但我娘说君子应知书识礼,哪怕在方寸之地,也得知晓山河广袤。”
“她甚至给那些宫人洗衣服,或是刺绣去卖,也要给我换来书籍,看得多了,我就……”
酥绵看着子兰眼角的那颗泪终于滴到脸颊,然后又挂在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