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平定下来了,想我大周百姓,至少有三、五载太平日子可过。每每念及于此,唯有浮一大白,方可谓为开怀。”
说是酒宴,不过碍于燕子津的条件所限,其实也只有几道菜肴可下箸,和几壶浊酒可饮。
但是,那津令张孟将确是个好酒的,几个菜就喝得舌头都有点大了。
狄怀英知道自己这好友的脾性,也知道其志向可不是屈居于一津之地,当个小小的津令。
不过,在向赵无咎稍稍举杯,为自己朋友无状而告罪之后,他还是开口对张孟将直言:“孟将的愿望是好的,可是恐怕大周最近依旧要有战事。”
此言一出,赵无咎和张孟将都看向了他,脸上也全都露出了诧异神情。
赵无咎知道将要有战事发生,是因为他是李隆千秋节宴上那场刺杀的亲历者,他知道那件事虽然秘而不发,但却已经被定性成了蕃国的大论(宰相)禄东赞之子论钦陵行谋逆之举。
除了那位圣人天子之外,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也都达成了要出兵惩戒蕃国的共识。事实上,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有此次前往扶余的机会。
然而,这件事应该还不至于被区区一名大理石评事知道。当然,这并非是他看不起狄怀英的才干。只是,国之大者,在祀在戎。讨伐一国这样的机密,谁人也不会轻易泄露出去。
所以,赵无咎才会有些奇怪,狄怀英是怎么知道大周要出兵的呢?
“怀英何出此言,扶余一战而定,大军不日便将凯旋献俘,为何战事还不能平定下来?我知道涿郡那边和塞外接壤的地方,之前也在闹绿眉贼,不过不是有杨玄撼亲自率兵去平叛了吗?听说那边绿眉贼已经被杀得大败,残余的一些匪寇也逃向草原。他们的结局无非也就是自甘堕落,最终化为塞外杂胡,不复华夏衣冠。”
狄怀英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得不是这两桩事情,无咎兄弟,孟将贤弟,你们有所不知——”
接着,他就将自己为何会来到燕子津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原来,狄怀英是办差回来。和赵无咎的情况有些类似,他也“出使”去了。作为大理寺的评事,有些时候也需要出使地方,前去推鞠详刑。
当然,需要惊动到大理寺的案件,肯定不是什么小案子。
狄怀英出使的地方是高州,穿过大庾岭一路向南,在岭南道的最南边。
不过,去那边他可不是去吃荔枝的,而是代朝廷去处理一件影响到当地两大世家之间的悬案。
“这个案子相当棘手,还不仅仅是因为涉及到两大世家,更是和一外邦有关……”
狄怀英沉吟了一下,方才捋顺了自己要想说什么,因为这事实在是有些纷乱繁杂。
“……高州两大世家冯家和林家。
前者不用说了,那位‘内庭宰相’高元植本来就是姓冯,其实也是冯家的本家。
而后者,则是在五岭南北开枝散叶,盘踞了近千年的大家族。
他们之间的争执是因一女子悔婚导致,而那女子姓范,并非是吾大周之人。其真实的身份,实际上是林邑国的公主。
只不过,前些年的时候,林邑国内发生了一桩大事,他们的宰相篡权,杀害了其国君主,自立为王。
这件事,此前大周并不知情,而我也是在高州调查案件的时候才得知了此事。
那个姓范的女子,便是林邑国前国王仅存的嫡女,被忠心的侍卫保护着逃到了大周高州居住,避难了数载。
或许可能是为了复国,此范姓女嫁给了冯家的嫡子,只是成亲的当天却突然悔婚,后来又传出了嫁入到林家的消息。
为此,冯家和林家交恶,彼此间开始了争斗,小到地方上的宗族械斗,大到整个高州官场上冯家人和林家人互相倾轧,一州之际的政务都乱了套,这才引起了凤台那些大人们的注意,着大理寺派人去查案。
我去了这趟,确实是解决了一些事。
至少,我探听出了这个范姓公主的底细,知道了林邑国被宰相篡权的事情。
还有就是,几经查访之下,林家的那几房嫡子确实没有人娶到范姓女——传出这个消息的人也被我找到了,乃是那范姓女的一名仆人,人也已经被押送至洛京。
只不过,那范姓女,仍杳无音讯。
此外,林邑国现任国王婆罗多,就是那僭越称帝的宰相,其使者在洛京也有意瞒报,而且也有和扶南沆瀣一气的嫌疑。
回到洛京后,我得把此事上报上去,至于说朝廷如何处理林邑国和扶南……
我猜测朝廷可能又是要对其用兵,至少要有威慑,否则人人效法之,欺瞒我大周朝堂上下,岂不荒谬?”
听了狄怀英说的这件奇事,张孟将也被直接干沉默了。因为就算他再怎么觉得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可也不得不承认,林邑国和扶南国做的事情确实不能姑息。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化外之地,畏威而不畏德,所有国家都敢来哄骗大周,那么就不仅仅是闹些“笑话”这么简单了。
因为狄怀英讲的这件事,所以宴席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冷场。好在这时,那个姓胡的津丁队正走了进来,禀报了那艘漕船已经盘完了坝,重新滑到了水里。
翌日一大早,使者团队也抵达了燕子津,郭老夫子的车马顺着驰道就上了船。薛承誉则指挥着那些扶余人,将自己的行囊也搬上船。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随着船夫们将缆绳解开,这艘大船再一次启航。赵无咎发现,有些稍小一些的漕船似乎是跟随着他们这艘大船,一同离开了燕子津。
问过船老大才知道,这些漕船不同于进鲜船,在水上的速度不够快。而因为这漕河上还有一些水匪,所以这些小一些的船东也喜欢跟着大些的船一起,抱团走船。
“原来如此,”赵无咎心道。
他也想起自己之前乘坐进鲜船的经历,那时遇到的锦帆贼看来也不是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