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后,这是一串菩提手串,是玲珑在龙兴寺那颗百年菩提树上亲手摘的,我让人在每一颗上都刻了心经,一串便是一部完整的经文,皇后带在身边便可常伴佛荫,愿皇后万事顺意,福寿安康。”
皇后抚摸着菩提子上细小经文,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好,玲珑有心了。”
皇后性情平和,长秋宫甚至设有小佛堂。
这份礼送的不可谓不用心,也送的恰到好处。
她跪在原地,眉心朱砂温淡,“玲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寿辰之后能去龙兴寺为皇后祈福,也为陛下祈福,为越妃娘娘祈福,希望陛下恩准。”
“哐当”一声,酒卮被突然打翻在地上。
“不可!!”
群臣也是一惊,几个前朝旧臣更是手一抖。
五皇子跪倒在地,慌乱道,“父皇,不可啊!”
玲珑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落在玉白的脸上,不悲不喜,“这一个月来,玲珑常常梦到菩萨对我伸手,想来便是希望我能伴在左右,请陛下恩准。”
五皇子不可思议,“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你为了一个梦要去出家?!!”
玲珑不得不解释一句,“不是出家。”
他不听,眼睛都红了,“都一样,你去长住和出家有什么两样!”
程少商也要起身,被凌不疑一把按住手。
三皇子神色冷极了,眼神凌厉,锋芒毕露。
文帝眼神不定的看着御阶下身形单薄纤细却一脸坚定的女子,沉吟片刻道,“今日是皇后寿辰,此事稍后再说。”
玲珑心下失望,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接下来是五公主和一些贵女一起准备的舞,二公主借了个风,和二驸马一起,两人琴箫合奏,为五公主伴奏,唱了一首祝寿曲,天保定尔。
席上人心各异,除了上首之人,没多少人认真听。
玲珑听到一半悄悄离开了,三皇子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眉心微皱。
“袁大人在看什么?”有人好奇看过去,顿时恍然大悟,笑道,“难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只是有些人注定只能远观,袁大人丰才俊茂,前途不可限量,何必去追逐水中花镜中影,真切的温香软玉红袖添香岂不是更好?我有一女如花似玉,知书达礼,不如……”
袁善见语气凉凉,“齐大人酒量浅就少饮点,省的胡话连篇,最后不小心落个君前失仪可就贻笑大方了。”
齐大人一窒,冷哼一声转头,不识好歹,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袁善见是从始至终面色如常的人,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出家,更不会去什么龙兴寺祈福,一个前几日还在想着逃离皇宫自在逍遥的人怎么会自困于一间寺庙呢。
她这人惯会骗人,定是打着什么小算盘。
袁善见抿了一口果酒,却没尝出什么甜味。
……
出了大殿,冷风一吹,莫名燥热散去几分。
可能是多喝了几卮果酒的缘故,嫋嫋酿的果酒喝着甘甜,想不到挺醉人。
“玲珑!”五皇子追了出来,到了湖边。
“你……”
他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话想问,对上她澄澈的眸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忽然胆怯。
“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这张脸吗?”
玲珑白玉般的脸染上几分薄粉,似桃花一般,一双眸子水色潋滟,娇态尽显,仿佛桃花幻化而成的妖,扑面而来摄人的美。
五皇子心头仿佛被狠撞了一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那假如我没了这张脸,你还会喜欢吗?”
她笑的极美,五皇子一愣,随即见她抽出一根发簪抵住脸颊,尖利的尖端只需要轻轻一用力,立刻就能戳破柔嫩肌肤。
五皇子大惊失色,脸色刷白,“玲珑,你,你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此生向佛的决心。”
她一用力,血珠一下冒出来,滑落脸颊。
“假如这张脸毁了能证明我的决心,能让人不再阻拦我,我心甘情愿。”
“不要!!!”
五皇子笑的比哭还难看,“我不阻止你了,不阻止你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伤害自己,我……我走,我这就走。”
他踉跄的转身,一滴泪掉落的无声无息。
像有一柄剑狠狠扎进胸口的溃烂,好疼啊。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没资格去争取任何东西,他也不想争,做一个闲王也是快活。什么时候喜欢她,喜欢她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人群中他总忍不住去找寻她的身影,见到就欢喜,想去逗她开心,她开心他也开心,总不愿拂她意的。
这是第一次,他明知她不喜欢他,他还是争取了。
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将他推离身边。
他也没敢告诉她,文子恒喜欢的从不仅仅是一张脸,是那个叫谢明章的女子。
……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男子声音压抑着什么。
四下无人,只有河水在缓缓流淌,玲珑看向来人,抬手拂去脸上冒出的血珠,新红叠旧红,如荼靡花开。
“你不信?”
三皇子缓步走进,眼神攫住她身影,气势惊人。
“我不信。”
“那要我再划一道给你看吗,或者两道?”
“要我相信除非你把你手上桃花铃扔河里,你扔我就信。”
“……”
三皇子倏然一笑,薄唇微勾,“不敢了?”
“……你想做什么?”玲珑打量着他,“总不会不顾规矩出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吧?”
“不出来又怎么能看到这么一场好戏。”
“我可不是戏子,三皇子要看戏另请。”
玲珑把簪子扔河里,吹了许久风,那股燥热非但没有一丝缓解,反而越发炽盛,脸颊也滚烫起来,就像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烧一样,恨不得跳进河里。
但却不能。
她只能扯扯领口,纤巧精致的锁骨微露。
这酒也太容易上火了,得和嫋嫋说说才行。
烦闷间她又往河边走了两步,没注意脚下一滑就要栽进河里,她心里一惊,霎时一只坚实的胳膊伸出,把她拉了回来,收力不及的落入一个炽热的怀里。
热,很热。
两人相贴似干柴遇到火星,蓬的一下点燃了。
三皇子呼吸压抑急促,额角冒出了冷汗,死死按住怀里的人,声音暗哑,蕴藏危险。
“别动。”
他不是无缘无故出来,而是感觉自己被下药了,本想暗地命人去请一个医士,结果远远看见她和别人在河边,听不清说了什么,却用簪子抵住脸,他这才折道过来。
手掌下的温度明显不正常,滚烫的惊人。
现在看来不仅是他,他们两人都被人算计了。
玲珑几乎被烈火烧去了理智,连思考都难,这显然不是区区果酒可以达到的程度,她就是再迟钝也发现不对了,尤其是这人的异样,让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剧痛拉回了片刻理智,她却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腰上的手如岩浆一般,快要把她融化了。
她的额头贴着他的下颌,耳边是他粗重炽热的呼吸,滚烫的汗珠从他脸上滑落,滴落在她锁骨处的肌肤上,像打开了洪闸一样,理智再次被淹没,纤柔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三皇子紧绷的心弦啪的一声断了,意识和隐忍全消失于交融的唇齿间,顺从心里的欲望,身体的欲望,放纵自己。
周遭空气仿佛也火热的稀薄了,令人面红耳赤。
不远处一个人影心下大定,连忙快步离开。
一只炽热的手纤纤如玉,突然抵住了他的胸膛。
他的呼吸声又重又促,视线相撞,他眼中浓烧着炙热,又似乎夹杂着浓烈情感,玲珑没有分辨,重重推开他,转身毫不犹豫跳进河里。
又一声落水声紧跟其后,他一把抓住她,又惊又怒。
“你不要命了吗?”
冰冷的河水冲刷了如浪潮般的热,玲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恢复了几分理智与清醒,“你快走,不要管我。”
所料不错待会儿就应该来人了,不能在一起。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脸色铁青,“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你就为了不和我扯上关系,连命都不要了吗?”
她狼狈的不成样子,头发湿淋淋贴在脸上,杏眸蓄着秋水,眼尾发红,玉白脸颊上被簪子刺出的伤口有些发白。
“不是你一直以来想和我撇开关系吗?”
他揽住她的力道一紧,随后贴上她湿热的额头,声音低沉有力。
“我娶你。”
“文子端,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醒。”
诚然,娶了她可能会失去储君的资格,但别人不给,他也可以凭实力自取。
只要他握有足够权势,便无人敢置喙半分。
为君者可以有喜欢,不能有爱,有爱会生偏,他一直这样认为,也这样执行,可试过才知失去有多悔。
他后悔了。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众人也都看到水中肌肤相贴,姿态亲密的两人。
文帝连忙吩咐左右,“快来人,救人啊!”
宫人连忙施救,人已经自己游上来了,两人都是一身湿淋淋,淌着水,三皇子脱下湿透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宽大衣袍遮住了旁人的视线。
文帝眼皮一跳,连忙挥手让人把人扶回去。
程少商握住她湿淋淋的手,却被滚烫的温度一惊,玲珑对她笑了笑,语气虚弱。
“劳烦为我请个医士。”
她的脸是白的,唇是白的,只有眉心朱砂红的显目。
程少商慌乱点头,“好,子……子晟,快去,快!”
她负责主持皇后寿宴,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出事的还是玲珑,她慌了,下意识寻找信任之人求助。
凌不疑安慰,“少商别慌,已有人去了,你先带公主去更衣。”
玲珑忙点头。
这事一出,寿宴也进行不下去了,皇后和越妃一起跟了过去,三皇子走之前眼神冰冷的扫了一眼某处。
……
医士来看了,好在不是什么烈性的药,之前在河里泡过,药性压下去几分,这会儿开了药玲珑喝了便睡下了。
只剩下文帝,皇后,和越妃脸色难看极了。
皇宫里竟然有人敢向皇子和公主下药,还是在皇后的宴会上,退一步说,要是下的不是情药,而是毒药呢?
“查!给我狠狠地查!看谁如此胆大包天!!”文帝大怒。
程少商愧疚,“这事臣女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文帝摆手,“这关你什么事,你才来宫里几天,这分明是有人早有不轨!”
程少商是主办寿宴,也只是安排宴席,那些宫人都是宫里老人,他都没看出什么,程少商一个小女娘能看出什么。
三皇子同样用了药,换了一身衣服过来。
“今日众目睽睽,儿臣与玲珑已有肌肤之亲,请父皇为我们赐婚。”
女子名节大如天,这样一来不赐婚也得赐了。
文帝看向这个能力卓绝的儿子,沉声问,“你可考虑好了?”
他是有考虑过把玲珑许给皇子,不过考虑的是老五,而不是老三。
三皇子跪在地上,神情坚定,“儿臣考虑好了,请父皇赐婚。”
文帝只能点头,允了。
只是事情远远超乎所有人预料,最后查出的下药之人竟然是长宁宫的人,明章公主身边的贴身宫人,惠娘。
帝王从来都是多疑的,这难免不令人多想。
“陛下恕罪,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和公主没有一点关系。”惠娘吓得浑身发抖,还是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个人做的。
从刚才到现在,玲珑一直没有出声,这才开口。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心悦三皇子,这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逼得陛下不得不给我二人赐婚。”
越妃眉头紧皱,显然是不相信,文帝气笑了。
“你当朕是傻子吗?宫里上下谁不知你二人不合!”
“那都是因为三皇子过于冷淡,所以我为了吸引三皇子注意,反其道而行之,这才每每与他针锋相对,期望他的目光能在我身上有所停留。”
她垂下的眼睫轻轻一颤,如振翅欲飞的蝶。
“这一切都是我指使惠娘干的,请陛下饶惠娘一命。”
惠娘泪如雨下,“不,不是的,是我一个人做的,陛下,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和我家公主没有任何关系。”
当事人之一的三皇子神色冷峻,看向她。
“一个背主的奴才也值得你如此维护?”
他最厌恶的便是公私不分,也从不因亲宽纵,她和他是一样的人,如今却要包庇一个犯了错的人。
玲珑深深一拜,如芙蓉折颈,“请陛下允我长伴青灯,以赎罪。”
一而再,再而三,文帝恼怒,“好,朕成全你。”
“来人,先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拉下去!”
“是。”
惠娘被人架走,擦身而过之际哭着说了一句,“公主,对不起。”
玲珑闭了闭眼,眉间的朱砂也似黯淡了。
“谢陛下成全。”她额首叩拜,平静道。
玉白裙角划过殿门,桃花铃如梦一般虚无,如蜻蜓点水掠过湖面,在他心底留下涟漪,徒然泛起阵阵刺痛。
不管他态度如何,她始终要离开他身边。
三皇子拱手,俊美的容颜覆着冰冷寒霜,“儿臣告退。”
“……去吧。”
文帝就是再迟钝,现在也看出一二来了。
人走后,越妃问,“陛下当真要送玲珑去寺里清修?”
“年纪轻轻的修什么修,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冷静几天,想清楚了,朕就命人开始准备她和子端的婚事。”
越妃和文帝青梅竹马,相处起来就如寻常夫妻,自然又亲近,越妃笑道,“那个宫人的话陛下可信了?”
文帝眉一扬,“朕看上去有那么糊涂吗?”
越妃忍俊不禁,“是,陛下最英明神武了。”
“那是自然,”文帝得意捋着胡须,“子端这小子,从小一板一眼,没个灵活气儿,朕还没见他如此对一人上心过,自然得急一急他。”
越妃白了他一眼,“陛下可别过头了。”
文帝揽过他,信心十足,“你放心吧,朕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