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是宫里最冷清的一个地方,死气沉沉连阳光也似乎黯淡。
红宝石对着天光也不见剔透,杂乱如絮。
“真好看。”
少女一双剪水秋瞳盈满了喜悦,看的男子英俊的眉眼柔和不已。
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这是红宝石里成色最暗的,不值什么钱,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在他心里她值得最好的,只是他的能力只买的起这个。
嬿婉很喜欢这个红宝石,爱不释手,“云彻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她衣饰简朴,不施脂粉,亦无钗环,只在乌发上簪了一朵四执库宫女统一的绢花,却难掩绝色之姿,身姿单薄纤细,柔心弱骨,低眉浅笑间一如西子,我见犹怜。
凌云彻不觉看痴了,回神来耳根已红透。
他转移话题一般,“你看这里面的云,那是我,那小燕子是你。”
说完他紧张的看着她,像是生怕她嫌弃。
他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他心里也是不安的,他母亲一直嫌弃他穷,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一心想让她嫁一个富贵人家,嬿婉生的美,从小到大见者无一不赞叹,凌云彻进宫以来体会更深,后宫三千,美人如云,可即便如此,也无人比的上她。
她于他便如水中一弯月,生怕只是一场梦。
嬿婉感受到他的不安,轻轻露出一个笑。
“这宝石虽然不值钱,可云彻哥哥的情意珍贵的再多钱也买不到。”
那极美的一张脸上浮现一层绯红,微微扬起的唇角极柔极柔的,真真是清扬婉兮,美不可言。
她总是有办法,轻易安抚他所有的情绪。
凌云彻胸口鼓胀,他拍拍胸口,郑重发誓,“嬿婉你放心,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嬿婉仰头望着他认真的眼神,眼眸弯了弯。
“嗯,我相信你。”
凌云彻生的极好,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哪怕一直在冷宫这个地方他也没有一点郁气,他总是在笑,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将他打倒,像挺直清峻的白杨,每一片叶子上都是阳光。
他见她如明月,皎洁无瑕,他说他做梦也不敢想她会喜欢他。
其实不是的……
是她挣扎在泥沼里,他笑着对她伸出了手。
“嬿婉,你这月的月钱别再给你娘和你弟弟了,他们就是一个无底洞,你每个月月钱都寄回去给他们,他们可有说过你一句好?你那弟弟挥霍无度,你母亲一味只会宠惯着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难道能养他一辈子吗?这……其实是害了他。”
凌云彻知道自己说这话不好,有挑拨嫌疑,可他犹豫许久还是说了。
嬿婉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脆弱。
“……我知道。”
她紧紧攥着手,红宝石在柔嫩手心里印出深深红痕。
母亲哭泣声,责骂声……又一一出现在耳边。
‘自从你阿玛获罪出事后,所有人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是我把你辛苦拉扯大,你如今大了翅膀硬了,不听话了,连最后的血脉亲人都可以丢下,我是养了一个什么样的白眼狼啊,老爷啊,我对不起你,我来向你谢罪……’
‘你弟弟是我们家唯一的根,将来重振家门全靠他了,你是姐姐,让让他怎么了?’
‘婉儿,额娘会害你吗?额娘也是为你好啊,你年纪小,懂什么是喜欢?我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还不明白吗?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真金白银是真的,我的婉儿生的这样美丽,额娘一定会为你选一个好人家,到时候你过得好了,也好拉扯一把你弟弟,姐弟之间就是要相互扶持……’
‘你只是一个女孩儿,对弟弟好一些,将来你嫁人受了委屈也有娘家人撑腰……’
‘你小时候生病,家里没钱,额娘为了求人跪的站都站不起来,现在天一冷就疼的整晚睡不着,现在额娘老了,你弟弟还小,你是要看着额娘和弟弟一起去死吗?’
‘……’
“嬿婉,你怎么了?”凌云彻担心的问。
“……没事。”
嬿婉微微摇了摇头,盈盈水眸如一泓清泉,脉脉不语,美极了。
“最近宫里大封,嘉嫔玫嫔,慎常在宫里都缺人,我只是想着要是能去她们宫里伺候就好了。”
凌云彻不解,“四执库不好吗,也清静。”
他对职位上升没什么太大执念,也厌恶勾心斗角,野心钻营,所以在冷宫当差别人看来是一个没什么前途和油水的苦差事,他却一干这么多年。
而且冷宫少有人来,管束也松些,和他随意的性子。
四执库里是干的洗衣服的活,也是清苦,但安稳,尤其嬿婉生了这么一张招人的脸,在四执库其实安全的多。
嬿婉柔声道,“四执库很好,只是宫女不同侍卫,宫女如果出不了头,到二十五岁就要放出宫了。”
凌云彻抿唇,“你想要怎么样的出头?”
嬿婉似乎没看见他紧锁的眉头,扬起笑,纤纤弱弱一副玉骨,娇娇柔柔,能令任何一个人软了心肠。
“若是我能当上掌事姑姑,得主子喜爱,到时候我或许可以去求求主子,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少女天生一把好声音,比吴侬软语更动人,更何况是在替他们规划他们的未来呢,凌云彻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都在为他们的未来打算了,他做什么呢?
凌云彻唾弃了一口自己,坚定努力上进的心,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努力,自己毫不作为呢?
其实他也隐隐明白,就是出宫了,以嬿婉额娘的性子也不会让他们在一起,嬿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若是主子许婚,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嬿婉忽然黛眉微蹙,神情有些低落,“可是我没有多少钱,芬姑姑要一百两才会推荐人去,我的钱不够。”
凌云彻安慰,“没关系,剩下我来想办法!”
少女一扫失落,眉梢带上浓浓喜悦之色。
“谢谢你,云彻哥哥!”
“害,说什么谢不谢的,都是我该做的。”
凌云彻说着不用谢,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他们打算的很好,可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眼看来不及凑齐了,芬姑姑突然给了嬿婉另一个选择,钱多有钱多的去处,钱少有钱少的去处。
娴妃因为谋害皇子被打入冷宫,之前养在娴妃跟前的大阿哥被送去钟粹宫,交给纯嫔抚养,现在那里正缺人,这不算一个好去处,纯嫔不受宠,大阿哥生母不在了,纯嫔又有一个亲生的三阿哥,想也知道纯嫔什么态度。苛刻不至于,多在乎不可能。
所以这个冷门只需要四十两,嬿婉并没有多少犹豫。
他们自己这么多年存下的钱,凌云彻又给了她十两,够了。
大阿哥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人,他年纪小,但可能因为生母早逝,宫里人又一贯踩高捧低,他在撷芳殿日子并不好过,吃不饱穿不暖,过了一段苦日子,大阿哥非常懂事,小小年纪就稳重极了。
也不刁难下人,是个再好伺候不过的主子。
嬿婉专心自己的工作,一丝一毫都非常细心,并没有因为主子小就糊弄,做什么之前都会一一柔声解释。
久而久之,嬿婉能感觉到他对她亲近了许多。
纯嫔不是个刻薄的人,但人有偏心人之常情,这一点她自己就深有感触,何况大阿哥并不是纯嫔亲生的,但当这一点被明晃晃摆在眼前时,那份敷衍与不在意的冷漠也越加的明显。
有一次海贵人来传话,让纯嫔带上大阿哥和三阿哥一起去启祥宫,纯嫔一心为儿子,把大阿哥撇下,让他在书房练字,只带着三阿哥去了。
大阿哥在书房练字,一笔一划依然沉稳。
嬿婉在一旁替他磨墨,或许泄露出了什么情绪,他突然开口,平静极了。
“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如此在意。”
他还是个小少年,比她弟弟还要小,白皙的脸上一片沉静,那双眼睛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淡淡的,小小年纪仿佛就已经看透了一切。
“我不是纯娘娘的亲生儿子,纯娘娘和母亲不一样,她有亲生的皇子,但我若离了钟粹宫,恐怕日子更不好过。”
他又低头写字,侧脸还带着一些稚嫩青涩。
“等我长大开府,一切便好了。”
没有埋怨,没有不甘,只有令人心疼的平静。
嬿婉有些出神,磨墨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来。
“怎么了?”
嬿婉回神,露出一抹笑,清浅明月映清溪。
“我看大阿哥的字写的真好。”
大阿哥抬头看了她一眼,皇室基因代代筛选下来很不错,大阿哥长相也十分优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清,打量一个人的时候,竟也有几分压迫。
嬿婉微微垂首,如芙蓉折脖,美丽而顺从。
他移开了目光,落到她磨墨的手上,那双手也很美,纤纤十指,白皙如玉,顿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问。
“会写字吗?”
嬿婉回道,“小时候和阿玛学过一些,并不多。”
大阿哥抽出一张纸,拿了一支笔给她,见她美丽的脸上水眸睁大,微勾了勾唇。
“写来看看。”
嬿婉有些生疏的握住笔,小心翼翼写下自己的名字。
卫嬿婉。
嬿婉及良时……
她怔怔看着这三个字,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却模糊不堪。
甚至,她连那个把她抱坐在膝头一笔一划教她写字的人长相也记不清了。
“是个好名字,只是这字……”大阿哥一言难尽,嬿婉顿时羞红了脸。
她像烫手一般放下笔,大阿哥看她一眼。
“以后我练字的时候你就跟在边上一起。”
仿佛只是随口一句,他又低头继续练字。
嬿婉愣愣的,拿着他丢给她的一本字帖,书房很静,大阿哥喜欢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伺候,两人都不说话后空气一片安静,只余两人呼吸声,午后阳光从窗外洒落一室静谧,片刻后,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拿起一支笔。
从那之后嬿婉跟着大阿哥练字,大阿哥会教三阿哥读书,书案临窗,嬿婉一边整理,一边也在心里默默跟着念,稚嫩读书声中,榻上大阿哥抬头看向窗边。
此时正是深秋,窗口大开,靠窗的海棠树落叶纷飞,秋风带着凉意入室扫了一圈,掀起窗下女子落下的一缕鬓发,婉约柔美,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眸轻轻一笑,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大阿哥还不懂风月,却也尝到了几分美人当如斯的妙意。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师者无长幼。
嬿婉唇边勾起一弯清浅的弧度,水眸含笑。
大阿哥比她小很多,但他的宠辱不惊,从容不迫,身处逆境坚定心志的努力让她动容,也潜移默化影响着她。
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也似淡去许多。
她的心久违的得到了安宁。
“嬿婉,我发现你变了好多。”春蝉忽然说。
“哪里变了?”嬿婉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
春蝉看向她漂亮的不像话的脸,摇摇头,“不是脸。”
嬿婉疑惑。
春蝉也说不上来,“是一种感觉,就是感觉越来越好看了,刚刚我都看呆了呢。”
明明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变化,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说不出来的美,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舍不得移开眼去。
那呆样把嬿婉逗笑了,春蝉闹了个大红脸。
“对了,你这个月月钱还给你额娘弟弟他们送回去了吗?”
“送回去了。”
娇娇柔柔的声音,如花落入湖水,却再难掀起涟漪。
“和以前一样。”
春蝉愣了一样,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这就好了,你额娘知道你去伺候大阿哥了,要的钱越来越多,可宫里也需要用钱啊,你以前就是太听话了!”
“嗯。”以后不会了。
春蝉深感欣慰,忽然余光看见一个人过来,对她打趣。
“你的侍卫哥哥来了,你们好好聊吧,我回去了。”
她连忙溜了,嬿婉柔白一张小脸却顿时红透,欣喜又期待的转头,男子身高腿长,一身侍卫服,大阔步走来,眼里是遮掩不住的亮光,英俊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
“嬿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