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一时被震住了,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她试图找出他说笑的痕迹,可惜并没有。
“你……你说什么?”阿念震惊的几乎失语。
蓐收微撩下摆,坐在她对面,烛火融融,模糊了他的轮廓,“你知道为什么这场与西炎的仗打了这么多年吗?”
难道不是西炎军队攻我皓翎不备?不是那个羲和部的白眼狼投靠西炎,转而带兵攻打我皓翎吗?
阿念攥紧了拳,对上他的目光,声音艰涩,“……为什么?”
“因为决定胜负的不是战场,而是在朝中人一念之间。”
朝中人一念之间……谁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他近乎明示的一句话,瞬间击溃了阿念心防,她砰的一声拍案而起。
“不可能!!”
“父王绝不可能这样做的!他是皓翎的王,他不可能这样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阿念红了眼眶,怒瞪他,气的胸口剧烈起伏。
“因为大荒已经分裂了太久,注定要统一。”
“不管过程如何,结局皓翎不会再存在。”
阿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依旧还是不明白,“既然天下注定要统一,那为什么统一的不能是皓翎?”
“父王为什么要这样?”
“既然注定要输,又为什么一定要打啊!”
眼眶酸涩疼痛,有什么疯狂的要涌出来。
百姓盼望着王军凯旋,能一家团聚,伤兵营中无数人残缺了身体,在痛苦哀嚎,连安睡一觉也做不到,多少人盼望着回家,有些人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战场上血流成河,收殓回来的尸骨堆成山啊!
胸口积聚着什么,让她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眼前一会儿是无数张几乎一模一样坚定的脸,他们用性命与敌军拼杀,一张张布满血污的脸,一个个浴血的身影,一个个倒下……没有一个人后退。
一会儿是父王宠溺的眼神,他温暖的掌心。
他拖着一身病痛,灰白了一头青丝,深夜还在处理政务。
她担心不已,劝他早点休息,他笑着说。
“我休息片刻,可能就会有一个皓翎百姓永远失去了休息的机会。”
可现在不止是一个人啊!
“这么多人,凭什么……凭什么他想输就输了……”
比起玱玹,皓翎王在阿念心中占据的份量更重,他不仅是父亲,也是她人生的引领者,他是神族帝王,皓翎人交口称颂的圣明君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阿念为是皓翎王姬骄傲,为是他的女儿骄傲。
他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永远不会违背。
以前,阿念喜欢玱玹,喜欢到从没想过未来没有他的日子。
她可以在生死之际本能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但如果有一天,让她在玱玹和父王之间、和皓翎之间做一个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父王,选择皓翎。
皓翎连连败退,朝中隐隐有不好的声音。
那时阿念想,如果皓翎真有亡国的一天,她也会陪皓翎、陪父王走到最后一刻,与之共存亡。
在她心里,父王如日光浩大,光耀万里。
她从没有想过一个可能,父王会选择降。
因为父王说过,他是皓翎王,她是皓翎王姬。
阿念再忍不住,支撑她世界的一角轰然崩塌了,她崩溃的蹲下大声痛哭,像个小孩子哭的喘不过气。
“为……为什么……”
若她一直坚信的不可信,她还能相信什么呢?
蓐收伸出手,却在她头顶上方生生停住,克制的寸寸收紧。
他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
“阿念……”
如果糊涂一点能够快乐,又何必清醒呢?
他从没见过她如此痛苦,他选择的对吗?
或许他不该戳破一切,如果选择注定痛苦,那拥有选择的权力是否是她想要的?
蓐收生平第一次,心里生出了悔意。
他不是没料到这一幕,只是他的私心占了上风。
他也是个卑劣的人,只是芸芸众生中平凡一个人。
他不再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在她身边,默默陪伴。
过了不知多久,哭声渐渐停歇了,黑夜里帐外声音衬得里面安静的近乎落针可闻,她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看着他,嗓音嘶哑。
“我可以相信你吗?”
像一个迷路的人重新在找方向,在找自己。
当信念破碎以后,她还可以相信别人吗?
最亲近信赖的人都与她渐行渐远,谁还在她身边?
蓐收静静凝视她,蓦然一笑,大掌落到她头上,用力揉了揉她的头,泛白的骨节重新有了血色,如朝阳霞色。
“我就算骗尽天下人,也不会骗你一个字。”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我们可是说好要一起走一辈子的啊,你想反悔?那可不成,我不答应。”蓐收顶着一副光风霁月的脸,耍着无赖的样子。
“我不答应的话,你就算抛弃我,我也会缠你一辈子。”
熟悉的样子让阿念恍惚了一瞬,浅浅笑道。
“好,我记住了。”
蓐收笑意渐缓,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中,龙纹银镯染上两人的温度。
“不用怕,我在,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他微沉的声音落在耳边,落在了她心上。
阿念手轻轻一颤。
很久很久之前,似乎也有这样一只手拉着她,带她走出了阴暗冰冷。
阿念望着他,心头浮现出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一瞬间的感觉一闪而逝,让她来不及抓住。
她忽略了。
“皓翎现在是不是快来不及了?”有些东西一旦戳破,便都明了了。
“嗯。”
“因为什么?”
“因为西炎民心所向,利益所趋,大势已成。”
“还有办法吗?”
“有。”
“是什么?”
“你决定好了吗?”
阿念点头,“嗯,我是个自私的人,别人不开心和自己不开心之间,我选择让别人不开心,我要皓翎赢到最后。”
“有两个办法,第一,说服辰荣残军,和他们合作,趁我们和西炎交战,进攻西炎,虽然辰荣残军只有几千,在辰荣军师相柳的带领下却不是好对付的,可以为我们牵制西炎兵力,夺取时间。”
蓐收眉心微皱,“只是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未必会同意。”
否则也不会一直安静,他们只剩下几千人,如无源之水,禁不起消耗。
想说服他们,难度不亚于让西炎立刻退兵。
阿念兵书也不是白看的,她皱皱眉,问起另一个办法。
蓐收闻言凝视她,缓缓开口,“还有一个办法是……”
“杀了玱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