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念起了一个大早,外面已经没人了。
“哥哥带了新的种子,去教百姓耕作了。”
“他亲自去?”
“哥哥一向亲力亲为,从不轻易假手他人。”
“……在哪?”
“徐阳城。”
阿念听了笑了笑,“是我皓翎的城池啊。”
玟小六眼带歉意,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事实就是她是皓翎王姬,却在两国交战时待在敌国。
“天下只有真正一统了,才会真的和平,结束干戈。”
“我知道。”
阿念看了她一眼,两个梨涡浮现在脸庞,“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你说的对,未来注定一统,皓翎百姓和西炎百姓一样,都是一样的。”
玟小六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怔住了。
“那我先出去走走,好久没来清水镇了。”
“好。”
玟小六应了一声,“用不用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
阿念上下看了看她的装扮,对她俏皮眨了下眼。
“你要是跟我走在一起,别人要误会了。”
玟小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男子外貌,又不由得想起两人初见,她当时当街撞到她身上,被她当作登徒子教训了一通,顿时忍俊不禁。
“好好,不跟着你,小的不误了小姐清誉。”
阿念哼哼了两声,笑意点点流转在眼眸。
“知道就好。”
玟小六眼神温柔,细心叮嘱,“凡事小心,记得早点回来。”
她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不想她跟着,她这个时候来清水镇也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玟小六不想深究。
神族人生漫长,属于小夭的快乐太少,玟小六的生命太过孤独,长久被阴云所覆盖,阿念像另一面。
她永远也到不了的另一面。
生命中多一个妹妹,玟小六觉得也不错。
阿念眉眼弯弯,碧衫如水,“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她转身离开,玟小六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出声。
“阿念,对不起。”
阿念身形一顿,回头望着她笑,明眸剔透。
“说对不起的从来不是你,你从没有对不起我。”
玟小六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碧色身影消失在人海,久久矗立。
“怎么了?”涂山璟一来就看见她出神的样子。
玟小六回神,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呢喃。
“只是觉得……有些人看似天真懵懂,其实比谁都活的通透。”
涂山璟听到了,心中似有明悟,他也是一个豁达通透的人,涂山族的族长,名满天下的青丘公子会的不仅是琴棋书画风雅之类风雅事,他是天上云。
却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玱玹一无所有,处境艰难时,是他为了小夭一直在中原世家中替玱玹周旋,为他牵线搭桥,引荐赤水丰隆。
可以说没有涂山璟,玱玹再费百倍力,也不一定能在中原打开局面。
后来到战事起,粮草军需也都经过他的手。
他为他筹谋,为他调度。
涂山璟要是愿意,他可以做的比赤水丰隆更好。
只是他志不在此,历经磨难后,本就没什么名利心的涂山璟只想和心爱之人携手一生,过天下最平凡的生活。
他眼中一直是她,笑意温柔,“你一直寻找的药器有消息了,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玟小六一脸惊喜,“那肯定要啊!我们赶紧走!”
两人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拉着手走过人群,她偶尔说什么,他低下头来,嘴角一直噙着笑,目光对视之间,再容不下旁人。
胸无大志也好,耽于情爱也罢,世人如何议论涂山璟都不在乎,万世功名在他心中不及身旁爱人手心的温度。
他心之所向处,才是他一生所往。
涂山璟注定做不到玱玹那样,也不愿做。
他可以做回叶十七,玱玹却做不回轩了。
……
要说服辰荣残军合作,不亚于天上下红雨。
但阿念还是想试一试。
想找到人不难,准确来说是她被人找到。
“你来这里,不怕我杀了你?”
高山之巅,相柳一身白衣如雪,灰发如烬,似万年不化的极地冰雪,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利剑一般,几乎刺痛人的皮肤,唯独一双红眸是唯一鲜艳的颜色。
是血一样的颜色,浸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相柳的实力在整个大荒也屈指可数,两人面对面,他的杀气不加丝毫掩饰,阿念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死亡在这一刻离她很近,她的本能叫嚣着逃跑。
他真的会杀了她。
细算下来,两人之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交情吗?
没有。
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和现在一样,想杀了她。
第二次见面,他抓了她,把她当作人质。
第三次见面,她送了他一封大婚的请柬。
——时至今日也没用上。
总共也只见了三次。
他们之间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最多脱离了陌生人。
她仰着脸,对上他血红的双眼,如同不知恐惧是何物的小动物,“你说过,不会杀皓翎王姬。”
“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你不会。”阿念笃定的说。
“如今西炎正在和皓翎交战,辰荣军才会有喘息的机会,你们趁这个机会蛰伏,休养生息,如果杀了我,不光皓翎,西炎也不会放过你们,到时候等待辰荣军只会有覆灭一个下场。”
相柳凝视她片刻,像是在探究和打量什么。
“所以呢。”
他的声音和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和人一样冷。
阿念提起一口气,眉目间一片凝重严肃。
“你以为坐山观虎斗就可以置身事外,渔翁得利吗?皓翎和西炎两虎相争,不管哪一方胜了,大荒都会迎来统一,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辰荣军就会是光洁脸上唯一一块丑陋碍眼的芥藓,没有雄主会容忍,你们只有几千人,抵得过几十上百万大军吗?”
“是,你很厉害,可就算你厉害到天下第一,又能怎么样?”
“你可以杀一千人,一万人,甚至更多。”
“可战场是两军对垒,成败不是一个人的勇武可以决定的。”
“真到那一天,他们甚至不用什么策略,只需要耐心围困,就可以活活困死你们。”
相柳不为所动,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的来意,也可以告诉你,辰荣义军不会淌这浑水,也没有必要。”
“如你所说,皓翎和西炎谁胜了,于我们都没什么不同。”
这条路走下去的结局是什么,相柳比任何人都知道。
“有不同。”阿念提起一口气,略显圆润的杏眸一片诚挚,对上他冷漠的眼神,“皓翎若是胜了,许辰荣残军在一统的前提下自治,绝不干涉你们内政。”
相柳瞳孔一瞬间竖成了针尖,紧锁住她。
“你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皓翎王姬吗?”
“我以下一任皓翎王的身份。”
无比自信狂傲的一句话,也是令人发笑的一句话,相柳看着面前对他许诺的人,过好的记忆力让他还清楚记得前几次见面,她那傻的天真可笑的样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许诺我?”
相柳问的不带一丝情绪,只是单纯一问。
凝聚成一个意思就是,你有什么资格呢?
“你还不是皓翎王。”
就算是皓翎王,也许不下这个承诺。
他日若她当真处在那个位置上,或许一切想法都会变了。
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宿命,而宿命,并不会轻易更改。
辰荣军心高气傲,不会向任何人乞降,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承认天下一统,哪怕有自治的权力,也意味着让他们亲手抹灭辰荣的存在,这对他们而言不如死在战场上,至少他们死的时候,身上还冠着辰荣军的名义。
如此九泉之下,也有脸面见祖宗和同袍。
死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荣耀,辰荣义军不惧怕死亡。
“就算皓翎王当面,结果也不会改变分毫。”
山巅的风凛冽无比,拂不动他半点衣角。
大荒人人皆知九命相柳是个穷凶极恶的嗜杀妖兽,这个杀人不眨眼,让人闻风丧胆的妖,却一身衣发胜雪,洁白无瑕。
以前阿念觉得他像她最喜欢的瀛洲绿萼梅,纯粹孤傲。
宁可枝头抱香死。
现在觉得他更像是雪。
来时天地苍茫,万物寂静,所有生命都蛰伏。
雪是至纯至洁,也是至冷之物。
是祥瑞还是灾难,在于它到人间的地点。
他问她,“如果皓翎国破,西炎王对你许下同样的条件,你会答应吗?”
阿念沉默了。
无言以对。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想来是不会的。
否则今天她不会在这里。
一切如同预料中的一样,只是她不甘心想要试一试,现在无功而返。
想要逆转目前的局势,她只剩下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