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还积压着化不开。
唯独院子里那一湖荷花,盈盈摇曳清姿。
“嗨呀,这都入冬了,竟然还能看见荷花,景玉王府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墙头上冒出一个头,那人嬉笑着,一下跳进院子里,手里转着一把小刀,斜靠在一棵树上,全没个正经。
“王妃可不要这样看着我,不然我也要心动了。”
易文君拦住洛青阳,微微露出了笑意,“你心动了又待如何呢?”
“将你抢走啊!”
“不过……”
他走过来,每一步都很轻,像只猫儿一样。
“我的心不值钱,王妃一颗真心值多少呢?”
苏昌河侧目睨向她,那精致的侧脸,流畅优美的线条像上天精心勾勒出来的,有惊心动魄的美感。
提魂殿接到一个有趣的单子,下单人有趣,内容也有趣。
难度也不小。
他们暗河隶属于影宗,影宗为控制江湖,命苏家,谢家,慕家成立暗河,在朝能杀皇亲国戚,在野能灭江湖门派,不可见人,天下少有知道他们关系的,这世上总有更多见不得光的事,皇室的单子他们也不是没接过,只要出的起钱,他们什么都接。
——是这么说的。
不过人嘛,总是要生存,就要学聪明点。
她是影宗的大小姐,不知道他们也算影宗的人。
现在她下单子让他们去抢她的婚,和宗主作对,对方还是皇子。
她可能不知道,她的单子在她爹桌上了。
老家伙们自然是不愿意接的,他则心动了。
无奈,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以及,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不是吗?
影宗想摆脱世代处于阴影中的命运,暗河就愿意生活在影宗控制下,一辈子成为别人手里一把刀吗?
像消耗品一样使用,没用就遗弃的东西?
没人愿意一直生活在暗处,生物都向光而生。
向自由而活。
今天他来,一是来探探路,二是自己好奇。
这一看可不得了,还好他意志坚定得很。
“我下了这个单子,但凡你们以后有和这个单子相冲,一律不许再接。”
她看上去一副柔软的样子,说话一点不软。
苏昌河抱胸,不像残忍的暗河杀手,像个街头小痞子,“王妃把我们暗河想成什么了,我们可是一等一守信。”
见她眼神怀疑,他尴尬的摸摸鼻子,好吧,最近一个大单他们才吃了两家。
易文君,“只要我能成功逃脱,钱不是问题。”
苏昌河眼睛一下亮了,中气十足,“王妃大气,放心,我们暗河一定会竭尽全力,不会负王妃所托!”
易文君忍了很久了,“不要再叫我王妃。”
“好的好的,易姑娘。”
洛青阳冷声道,“有人来了。”
景玉王府周围全是高手,除了影宗的,还有皇室的,围的密不透风,上次也不知道叶鼎之他们是怎么掉进来的,这次这个暗河的人没人遮掩,很快被人发现了。
洛青阳不会出手,寸步不离守在易文君身边。
苏昌河手中小刀几乎成了残影,刀刀见血,全是杀人之术,诡谲血腥,没一点花哨,指间隐隐有黑色丝线隐没。
“小心!”
一道劲风掠过,苏昌河头一偏,手上动作不停,解决了面前这个人,回头一看,地上躺了一个人,脖子上插着一支玉簪。
玉簪是黄玉雕成,簪头是一朵黄色玉兰。
苏昌河将簪子取下来,回头对她若无其事的笑,身上还残留着令人胆寒的阴森杀气,凶戾骇人。
“多谢易姑娘了。”
易文君轻笑,如拂冬雪,“不用,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这里无人再来而已,君子一诺千金,我知道你不是君子,不过我也付了不止千金,希望你能守诺。”
苏昌河摩挲着簪上的兰花,笑容玩味,“姑娘怎么知道我不是君子呢?”
“那你是吗?”
“不是。”苏昌河诚实摇头,又觉得有趣。
“我还从来没做过君子,做一次也不错。”
苏昌河跳上墙头,临走前回头冲她眨眼一笑,“我叫苏昌河,记住我的名字,我们会很快再见的。”
易文君,“……”
“他真的是暗河的人吗?”和传言太不一样了点。
“送葬师苏昌河。”
洛青阳一脸担心,“师妹,你知道影宗和暗河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
出乎意料一句话,让洛青阳几乎怔在原地。
易文君看向他,眼眸似水一般柔情万千。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师兄你为什么会觉得影宗初心可变,暗河就会一直是那个暗河?”
洛青阳:“……师妹为何会如此笃定呢?”
“不为什么,只是没办法了,赌一次了。”
“……”
“师兄清理一下这些人吧,青王太过分了。”
天降一口黑锅给青王。
洛青阳将一切收拾好,动作利落干净,影宗大弟子,陛下身边的影卫,做这种事也是做多了,熟能生巧。
不过……
“这不一定能瞒过师父。”
“无妨,我许久未见的父亲也该出现了。”
瞒过当然好,瞒不过……就瞒不过了吧。
她尽力了。
只是没想到没等来易卜,先等来了景玉王。
“王妃,王爷来了。”有下人一脸高兴来报。
下人们都是机灵的,最会察言观色,投主子所好,别院里伺候的都是景玉王府的下人,王爷喜欢听什么,下人们就叫什么。
——即使他马上就要迎娶正妃了。
雪开始化了,有人从抄手游廊来,披鹤氅,戴华阳,身前一个婢女引路,气质高华,举止雍容沉稳,嘴角噙着温和笑意,眼神却令人琢磨不透。
“文君。”
每一个字都平和,也都不容任何人忽视。
易文君一顿,起身垂首,婉婉向他一福。
“见过王爷。”
清绝艳绝,袅袅出尘,佳人不似在人间。
“好了,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不必多礼。”
萧若瑾走进亭子,怜惜万分的扶起她,手也没松开,就这样拉着她一同落座。易文君抽了抽手,反倒被他握的更紧。
“上次来见你,你身子不适,可大好了?”
“……好了。”你要是一直不来,我一直好。
她的神情变化很细微,可依然逃不过萧若瑾的眼,她想什么,他心知肚明,她抗拒他,甚至讨厌他,他一直知道。
他读过的四书五经,千百本典籍都让他做一个君子。
让他懂善恶,知是非。
萧若瑾也成为了一个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皇子。
但这世界远不是书中所说,当他们母子三人被父皇冷落被宫人冷眼,弟弟体弱,高烧不退,他在大雪中跪了两个时辰,求不来一个太医时,他的心也如冰雪一般了。
那时,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权势才是世间最大的道理。
而在他人生最绝望时,有个人走到了他身边。
乌发雪肤,唇红齿白,漂亮的不似真人。
“哥哥这么好看,不要哭,要笑才好呀。”
“为什么?”
“你看天下这么多人,大多平凡,像哥哥这样的好看,一看就不似他们一样被女娲娘娘随手用泥甩出来的,而是亲手捏出来的,证明哥哥是被神仙偏爱的,神仙看着哥哥呢,哥哥不要哭哦。”
“被偏爱……”少年自嘲一笑,只觉得这是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世上无神佛,我也只是个被厌弃的人罢了。”
“有的!”女孩有一双动人的眼睛,秋水一般澄澈,“我告诉你哦,我见过神仙!”
“既然有神仙,为何祂从不曾眷顾我们!”
“神仙不能现身,所以派我来帮助你了呀。”
女孩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踮起脚尖为他披上,还像模像样的压了压,披风对他而言小很多,可暖意将他包围的牢牢的。
在她惊喜的眼中,他看见了自己的笑容。
“哥哥笑起来真好看,每天要多笑一笑啊。”
那天,他弟弟得救了。
萧若瑾还是不信世上有神佛,可她深信。
他想,若世上真有神佛,她就是神佛给他最大的眷顾。
他用权势困住了她。
放了她,和成全自己之间,他成全了自己。
是他疯狂自私,是他贪欲太多,是他偏执强求。
改不了了。
他无法心平气和想象有一天,她和另一个男人鸳鸯共枕,双宿双飞。
他会疯,到时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叶云,叶鼎之啊,他不会让他再出现在天启,出现在她面前了。
萧若瑾眼神一直在易文君身上,像枷锁。
“近日天寒了,记得多添衣,别着凉了,你看看你,还穿的这么单薄,定是下人不用心,明日我让管家换一批伶俐的来。”
“对了,今日我向父皇提了几句,现在宫里正是用人之际,也不用等到你我大婚了,洛青阳的任令这几日就会下来了,今日一来看你,二也是向他道贺。”
易文君呼吸微窒,如玉的手心掐出了红痕,她缓缓露出笑容,柔声道。
“文君代师兄,多谢王爷了。”
萧若瑾打开她的手心,轻轻吹了吹那可怜的红痕,放在手里轻揉,那双幽深黑眸将她笼罩其中,不得逃脱。
“你我夫妻,我不喜欢听你说一个谢字。”
易文君敛眉,不咸不淡,“我只是侧妃,不敢和王爷称夫妻。”
她用力抽手,淡淡然走了,将萧若瑾一个人撂在亭子里,他身边的人瞪大了眼,“王爷,她……”
萧若瑾不怒反笑,“让她去吧,有反应是好事,证明她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那王妃那边……”
萧若瑾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人心惊肉跳自知多言,连忙垂下头,背后冒出了冷汗,就听得一句话。
“不会再有第二个王妃,她就是本王唯一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