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萧若瑾的一瞬间,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如一条线串在了一起。
“如果我不愿意呢?”
方才如此大的动静,孩子也被吵醒了,不哭不闹看了一眼四周,小手攀上她的脖子,“娘亲,爹爹呢?”
“世儿先乖乖睡一觉,醒了就能看见爹爹了。”
易文君反手点了孩子睡穴。
萧若瑾将一切收进眼底,转着手上扳指,莫名笑了一下,“这孩子三岁了吧。”
“你什么意思?”易文君美眸凝结了寒霜。
“我的意思你一直明白,文君,你很聪明,也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八年前我做了你希望的选择,八年后,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易文君讥诮一笑,“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没反驳,只微笑着对她伸出手,养尊处优一双手白皙修长,似一把制作精美的锁,“随朕回宫吧!”
一个个黑衣人,像一张网,将她困入其中。
易文君抱着孩子,柔弱纤细没一点锋芒,她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认命一般,“我走了,我的孩子呢?”
萧若瑾很满意,“他自然有他该有的去处。”
他没看那孩子一眼,无视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
“马上就走吗?”易文君心里算了算时间,一个时辰快到了。
“嗯。”
“可以再等一刻钟吗?”她连理由都不给一个,萧若瑾笑容淡了,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不过也好,能让她彻底死心。
“好,就再等一刻钟。”
空气很静,一刻钟很快,而叶鼎之他……
没有回来。
“请娘娘上车,”说着便要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孩子。
回答他的是一柄剑,易文君机关算尽才有了今天,不可能再回那牢笼中,更不可能将孩子交给萧若瑾的人,即使知道不可能,她还是要一试。
她现在唯一的依仗的是萧若瑾不愿伤她。
她完全不顾自己,自杀式的打法让对面一群人束手束脚,一时竟然奈何不得她,可力量悬殊,就算这么一直僵持下去,易文君也走不了,萧若瑾眯了眯眼,耐心逐渐告罄,给了一直在身边的人一个眼神,那人加入了战局。
那人实力高绝,从易文君手里抢过了孩子。
“上车,或者朕令人掐断他的脖子。”一句话,温柔狠绝。
“萧若瑾!!”
他笑道,“朕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那人抢了孩子回了萧若瑾身边,一手搭在了怀里沉睡孩子脆弱的脖颈上,随着她的沉默,一点点收紧,手下一张稚嫩的面孔逐渐变得青紫。
“住手!”
那人看了一眼萧若瑾,手上的力道不减。
易文君握剑的手在发抖,她从没有这样恨一个人,有一千万分想杀了他,下一秒却反手将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萧若瑾,你让他住手!”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凝固的几乎令人窒息。
萧若瑾一言不发,那人迟疑着松开了手。
陛下来之前下了命令,不得伤娘娘分毫。
——虽然现在是娘娘威胁陛下,但万一有了什么万一,陛下迁怒,不是他能承受的。
萧若瑾眸光与她对上,深邃如幽海,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近乎冷酷,“我认识的易文君从不会用自己的命作筹码去威胁一个人,因为她知道,这代表软弱与无能,也是最愚蠢的一种行为。”
他们是一样的人,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会赌,却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命压上去,所以哪怕当年在景玉王府她一心逃走,也从没有试图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
因为她知道,用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心是最不划算,最蠢的一件事。
“你不是一个会做蠢事的人。”
“因为这不是蠢事,”易文君笑的凉薄,“你来了,我做的就不是蠢事了,不是吗?”
也是今天她才可笑的发现,原来她在他心里不是无足轻重一个联姻的符号,他的在意成了她绝路上手中唯一的利剑。
萧若瑾一生最恨被人胁迫,笑意消失了。
“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你死了,朕大发慈悲,你的孩子,那个男人,你所有在意的人,朕让他们都一起下去给你陪葬。”
他注视着她的双眼,厉声冷色,“动手啊!”
“你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抢夺他人之妻,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萧若瑾忽然笑了,层层阴翳映在了漆黑眸中,“你是朕的爱妃,叶鼎之才是那个罔顾尊卑,大逆不道夺朕所爱之人,为了一己私欲,漠视天下苍生性命,一朝入魔带领天外天入侵中原,致使血流成河,这么一个人不更令天下人唾弃吗?”
“天外天也不叫天外天了,百姓现在称之为——魔教。”
“朕只是迎回自己的爱妃,又何错之有?”
“而叶鼎之,北离之内,人人得而诛之,再无容身之地。”
一字一句,宛如一个个惊雷,当头砸下。
易文君一个恍惚,洁白的脖子上拉出了一道血痕,“不可能!”
萧若瑾眼神落在上面,微微一凝,“众人共知,亲眼所见,这便是事实。”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针对叶鼎之的死局。
易文君想到了原本下在世儿身上的毒,被叶鼎之引到了自己身上,既然这个局一开始针对的就是他,以萧若瑾为人,一向做万全之事,若想圆了这滔天大谎,那么必然令叶鼎之入魔,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他百口莫辩,杀孽难除。
只是叶鼎之八年前虽然入魔,理智却清醒。
萧若瑾知道。
所以那毒一定有问题,会令他理智全失。
成为世人眼中走火入魔,疯癫嗜血之人。
一个时辰已经过了,叶鼎之从未对她食言。
这是第一次。
“这天下没人能杀叶鼎之,天下之大,也不止一个北离。”
萧若瑾一笑,“你说的对,他想离开,谁也拦不住。”
他话语间似乎颇有暗示。
可惜让他失望了,易文君并没有如他所愿去想,反而那双眸子看他如看一个卑劣可笑的小人,萧若瑾心思深沉,骨子里自负,别人怎么看他不能伤他分毫,可她的目光却如尖刺,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卑劣也好,小人也罢,她就算死也要葬在他萧氏皇陵,在他身边。
“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可以跟你走。”
“说。”
“我要见叶鼎之一面。”
“你对他,心动了?”萧若瑾一双黑眸乌云汇聚,风雨欲来。
空气压抑,弥漫着几乎令人窒息的寒意。
影子一样的黑衣人存在感更低了,噤若寒蝉。
萧若瑾可以不在乎她和别人成亲生子,也可以不在乎她不爱他,唯独一点,她心里心里不能住进别人。
为了另一个人男人,她对他低头妥协了。
“你答应吗?”
易文君手上一压,凝固的伤口再一次渗出血。
“也不用再拿世儿的命来威胁我,他的命也是我给的,我们一家整整齐齐黄泉做伴也未尝不可。”
萧若瑾气笑了,可易文君当真铁了心肠。
他答应了。
“上车。”
他再一次伸手,温和笑着,不容人拒绝。
易文君看了那只手片刻,抬手搭了上去。
马车驶离了,走出不远,倒塌的草庐燃起熊熊大火,映红了天。
……
另一边,魔教东征,高手层出不穷,一路势如破竹,教主叶鼎之神龙见首不见尾,各大派高手一路追,没多少人追上了,反倒折损不少,只能寻着踪迹发现他去了天启,到了天启,直入皇城,打伤了禁卫军无数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南下,到了姑苏。
百里东君一直觉得些事透着不寻常的意味。
他才见了他们,叶鼎之身上没一点魔性,娇妻爱子在怀,一家人其乐融融,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听闻消息后他倒转姑苏,恰好和追来的高手遇上了。
双方都是一个目的,便一起向姑苏去。
追到了姑苏城外又一阵好找,到了一处树林,入眼一片鲜红。
“卿儿!!!”
玥瑶几乎是扑了过去,抓着玥卿冰凉的手,泪如雨下,“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姐姐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姐姐……”
玥卿看向了那个被众人围攻,癫狂失去理智的男人,艰难撑着的最后一口气笑着咽了下去,“我报仇了。”
玥瑶浑身一僵,握着妹妹的手几乎颤抖。
“卿,卿儿……”
可那个对她撒娇的妹妹再也不会睁眼了。
玥瑶抱着妹妹失声痛哭。
叶鼎之全身被玄铁打造的锁链捆住,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如恶鬼一般,充斥着暴虐和戾气,全无一点人性理智。
十几个黑衣人一人紧抓一根锁链,看上去比叶鼎之还惨,浑身上下没一点好肉,尤其是手上,已经可以看见森森白骨,锁链磨在上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后来的几人一时间被震住了。
其中一个人转头冲他们低吼,“快来帮忙,我们快坚持不住了,叶鼎之已经入魔,现在没一点理智,如果让他挣脱进了姑苏城就完了!”
“哦哦,好!”
众人加入了战局,只百里东君一人不动。
他不肯相信眼前一幕是真实的,怎么会这样?!!
“云哥!!”
百里东君大喊。
姬若风和大家一起围攻叶鼎之,也感觉到了吃力,逍遥天境和神游玄境一步之遥天上人间,“别喊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已经全无人性,被杀戮控制了本性。”
“你别在那站着!快来帮忙啊!”
话一落地,他眼尖的发现了玄铁出现了裂痕。
糟了!
他也感觉到了些事有蹊跷,但叶鼎之入魔是真,如果真让他挣脱了,他们尚且不说,不远处就是姑苏城,里面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不行!
“百里东君,快出手啊!”
“快!!”
百里东君眼眶一热,唰一声抽出了不染尘。
叶鼎之如同一个杀神,忽然侧眸过来,一双隐隐藏着红光的眼眸,如钢刃一般慑人,凶戾诡谲,唯独没有一丝熟悉的神采。
他愣了一下。
“咔嚓……”一声连着一声。
“不好!!”
玄铁断了。
“快……”阻止他!姬若风如临大敌,做好了舍命的准备了,就见叶鼎之一转身,向一个方向消失了,那个方向不是姑苏城的方向,姬若风追了一阵,发现他并不是胡乱走,而是有目的地一般。
“不该呀,刚才我明明确定了,他已经没神志了。”
姬若风想不明白,百里东君抿紧了唇,哑声道。
“那是他的家。”
“他不是要进城大开杀戒,他只是想回家。”
作为百晓堂堂主,姬若风只感觉到荒谬。
“追吗?”
“追!”
百里东君还是不肯相信,他想要一个真相。
只有他们两个人追上去了,其他人伤得不轻,有心无力,只能看着两人远去。
那十几个黑衣人暗地里对视一眼,踉跄着站起来,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离开了,陛下要的是叶鼎之的命。
任务并没有结束。
他们离开之后不久,这里来了一辆马车。
“这里的人呢?”
原地打坐疗伤的人也不是一般人,一看马车的样子,还有护卫马车的人,就知道里面的人不简单,毕竟逍遥天境的高手在哪里都是座上宾,不是谁都可以用上几十逍遥天境的人做护卫。
“叶鼎之逃出我等围困,他们都去追了。”
“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
就在这时,马车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回去。”
只寥寥两个字,仿佛拂过人心尖,引人迷醉。
几人下意识探寻,仿佛要穿透那车帘子。
可惜,缘分浅薄,只此一闻,徒留惋惜。
萧若瑾看了她几眼,抬手扣了扣车壁,马车这才动了起来,调转回头。
草庐还在熊熊燃烧,浓烟冲天,叶鼎之一步一步靠近,身上断裂的玄铁锁链哐当作响,在地上拖出一道道痕迹,火实在太大了,玄铁都被烧的烫人,他恍若未觉,猩红一双眼映着火光。
大火中,一个纤美的身影转身,手里牵着一个孩子。
“鼎之,你回来了。”女子盈盈含笑,温柔了岁月。
“爹爹!”
孩子甜甜的唤他,眉心红纹越发夺目耀眼。
火光烧红了天空,席卷了整个破碎草庐。
叶鼎之向着两人走去,笑着抬起了双手。
“我回来了。”
千山万水,黄泉地狱,只剩一具躯壳,他也会回来。
一大一小,两只手拉着他,回了他们的家。
“轰——”
最后一个角塌了,火舌将竹筏吞噬殆尽。
山风来了,火势趁风起,漫山杏花飞舞。
叶鼎之最后一个回头,于火海看见了杏花。
马车中,易文君忽然一阵剧烈心悸,她攥紧了胸口的衣服,不知为何,泪忽然一下从眼里掉了下来。
易文君呆呆的,看着衣服上晕开的泪痕。
她缓缓掀开了车帘,一片杏花轻柔贴上了她脸颊。
远远的,江边那一片烈烈火光映入眸中。
“哐当……”
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从袖中掉落,滚落在了萧若瑾脚边,他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望着那火光,眸色深邃如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