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肢、碎木、销烟…入眼一片狼藉。
地面好似被犁过一遍,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又被泥水填塞,一座蛮王墓都已崩塌。
用于人祭的那个陶罐,已经被炮弹打碎,满地血水残肢横流,即便卫所士兵,见此情形也只觉腹中干呕不适。
几名老僧站在蛮王墓前,对周围惨状视若无睹,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大盗洞。
很快,便有一僧人浑身泥浆钻了出来,顾不上整理,双手合十道:“回禀长老,已经跑了。”
几名老僧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通玄禅师也在其中,闻言眉头紧皱,面色凝重道:“我等怕是上当了,白虎煞只是其一,里面的尸仙估计也有问题……”
“抓到一个活的!”
远处,都尉司的人一声高呼,随后从土堆中拖出个浑身泥浆的汉子。
“啊!啊!”
那汉子正是之前的江夏蛮苗人,疯狂惨叫挣扎,满脸恐惧,一幅见了鬼的模样。
通玄禅师眉头一皱,手中变化说法印,同时开口念道:“唵(ong)!”
此为六字大明咒,“唵”乃平等性智光,代表佛部心,念咒可唤醒清净本心。
咒法一出,好似钟声轰鸣。
那被吓疯的汉子好似雷击,呆立当场,随后眼中又渐渐有了神采,但脸上恐惧未散。
都尉司的人,连忙上前盘问。
“你是谁?”
“江夏蛮护法…黎海…”
“你看到了什么?”
“僵尸,僵尸,土司城的人,还有仡徕长老,让那没毛僵尸吃人…”
“没毛僵尸,长什么样子?”
“光不溜秋,白的吓人…”
“你怎么活着?”
“火炮打来,我被甩飞,他们着急离开,就没有杀我?”
“他们去了哪儿?”
“我听到他们说,要去古矿坑。”
“他们去古矿坑干什么?”
“听说,拿什么血玉琮…”
一番审问,众人得到了不少信息。
“原来是不化骨。”
通玄禅师眼中满是懊悔,看了看周围,“妖人血祭,干扰了我等探查,早知是不化骨,何须畏手畏脚。”
不化骨与尸仙、旱魃,最大的差别,就是体内无法积蓄海量灾殃之气。
就是这一点差别,处理方法完全不同。
碰到不化骨,可以直接镇杀焚烧。
而尸仙和旱魃,就只能镇压,借助山川地势罡煞之气,将灾殃一点点消磨,否则一旦毁坏,便是瘟疫四散,流毒千里。
敌人早有预料,故布疑阵,让他们畏手畏脚,而且山上的人,也远比想象的要少。
少林禅宗派来的老僧摇头道:“赵长生狡猾,善于谋算人心,否则当初也不会侵蚀整个大宋,这次能消弭武昌灾劫,已是万幸。”
“咱们走吧,原来那古矿坑中,藏着血玉琮,肯定是九头凤脉关窍之一,不能让此物落入妖人之手。”
通玄禅师眉头一皱,“以鬼教凶残谨慎,岂会留下活口,恐怕是故意引我们前去。”
“那是自然。”
少林禅宗的老僧点头道:“贫僧听闻,血玉琮共有九枚,要想引动九头凤脉,缺一不可。”
“妖人是想声东击西,离开武昌,通玄师弟可返回宝通禅寺,做法事寻找踪迹,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古矿坑拿血玉琮。”
“剩下的负责追踪,最好在他们离开武昌前,将其镇杀!”
“是,释垣师兄。”
定下计划,众人就搜寻了一番,再次分兵。
有的前往西周古矿坑,有的返回宝通禅寺,还有的配合都尉司人马,前往武昌各个要道拦截…
…………
雷声轰鸣,雨幕倾盆。
往年的“磨刀雨”都相对温和,淅淅沥沥顶多下个半天,而今年却异常狂暴。
待到后半夜,甚至成了大暴雨。
山中破庙,狂风呼啸,吹得庙门吱呀作响,里面一点烛光昏黄如豆,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破庙内,正是天圣教王护法等人。
土司城的覃芸儿也在,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面暴雨,眼中满是不耐烦,对着梅山三兄弟冷声道:“你们鬼教怎么回事?”
“不是说即便四象阵失败,也能放出尸仙,引发动乱么,为何还没动静?”
王护法脸色也有些难看,“我们答应的事已经做到,东西也送上了蛮王墓,眼下却毫无动静,所有要道都已被朝廷封锁,连走都走不了。”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梅山三兄弟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为首的老大,眼中有些苦涩,“二位切莫动怒,实不相瞒,鬼教规矩严苛,我等加入,也是为了让师尊复活。”
“我们兄弟只是负责跑腿,真正的计划,只有柳娘、仡徕崇和破六韩拔陵知道。”
“哼!”
覃芸儿一声冷哼,“王护法,看来,咱们都被耍了。”
王护法沉默了一下,摇头道:“覃公主莫气,气也没办法。所有还阳之人,事先必须有所准备。横死之人,只有赵长生有办法捞回来。”
“单这一点,就不能跟鬼教翻脸。”
覃芸儿狠狠咬牙道:“这赵长生到底是什么人,莫非真如世人传言,他在阴司也有人庇护?”
“谁知道呢?”
王护法摇头道:“只有他能随意将人还阳,鬼教才因此壮大,最好别太得罪…”
正说着,二人同时抬头,眼中满是警惕。
“有人,抄家伙!”
一声令下,庙内众人纷纷拔出兵器。
很快,脚步声点响起,随后响起个苍老的声音,“诸位莫误会,是老夫。”
“是仡徕长老!”
梅山三兄弟眼睛一亮,连忙拉开门。
门外赫然是仡徕崇,一袭黑袍,淋得如同落汤鸡,后面还跟了几人,正是土司城派去的高手。
王护法刚要说话,但却忽然汗毛倒竖,死死盯着人群中,一套着宽大黑袍,头戴兜帽的怪人。
“你是谁?”
对方虽遮住了面孔,但他却能感受到,其身上散发的阴冷腐朽之气。
那人缓缓抬头,掀起兜帽。
雷光炸裂,狰狞如鬼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
“僵尸!”
众人顿时吃了一惊。而仡徕崇则连忙开口道:“诸位莫惊,老夫介绍一下,这位是我鬼教鄂州掌令,黄六师大人。”
王护法和覃芸儿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知道,黄六师是谁。
当时大宋鬼教横行,黄六师就是鄂州这片地面上的噩梦,不知有多少玄门中人死于其手。
鬼教果然玩了花样!
虽说眼前这黄六师凶名赫赫,但王护法还是咬牙道:“诸位,不是说放出尸仙,扰乱朝廷马粮草么?这可和咱们当初的约定不符!”
黄六师淡淡看了几人一眼,张开獠牙利嘴,冷哼道:“这还下着雨呢,没点规矩。”
说罢,直接进入庙中,赤裸的双脚踩在地面,水珠滴答,落地后立刻凝结寒霜。
随着他进入庙中,众人顿觉周身阴寒,狂风雨雾涌入,吹的烛火摇曳不定。
黄六师黑袍一甩,直接坐在主位之上,面色阴冷,扫视一圈,这才开口道:“我鬼教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
“四象法阵虽然失败,但本座却认识几名道友,有它们相助,打断长江粮运不成问题。”
“还有,你们那天圣公、还有唐崖土司城大祭司还阳的事,都由老夫主持。”
王护法和覃芸儿听到,皆是面色一变。
“赵教主不来?”
虽不敢得罪眼前这怪物,但二人皆难掩心中不满。
“哼!”
黄六师冷声道:“神州之大,又岂止是西南一地,教主另有要事,今后西南鬼教诸事,由老夫全权负责。”
说着,忽然眉头一皱,沉声道:“仡徕崇,取八卦镜挂在庙门上,吹掉蜡烛,所有人,不要说话。”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这黄六师一来,就掌控了全场局势,他们也只能听令。
很快,蜡烛熄灭,一面八卦镜挂在庙门口。
外面又是雷声轰鸣。
王护法和覃芸儿瞪大了眼睛。
他们分明看到,那八卦镜忽然亮了一下。
黄六师血红的眼睛看着外面,冷声道:“宝通禅寺供奉的神佛,可施展佛眼神通找人。”
“如今四象法阵被破,他们再无阻碍,如今正在做法事寻找我们。”
“走吧,我们时间不多,三炷香后就又会找来,到时就会露馅。”
说罢,直接起身离开破庙。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也紧随其后。
此地距离东湖不远,众人翻过一座山头,又穿过层层密林,广袤的湖泊,顿时出现在眼前。
王护法当今有所猜测,小心问道:“前辈所说的道友,莫非是此地东湖老祖?”
黄六师微微点头,冷声道:“这老东西,不识天数,人道红尘大劫,哪能躲得过去。”
“哼,拿了教主的东西,还想跑?”
说罢,掐着法诀,口中念诵古怪咒文,同时身上阴寒之气翻涌,从脚下出现白霜,一直向着湖面蔓延。
“吼!”
很快,湖面便白雾翻涌。
一头巨大的蛤蟆破水而出,大雨水雾中痛苦嚎叫,浑身一条条肉触化作虫子钻出……
…………
“卢大师,辛苦了。”
李衍打着雨伞,和众人将卢大师送回房间。
所有法器的最后一步,都要卢大师亲自配装开光,从早到晚,忙了整整一天。
即便这卢大师身强力壮,也有些吃不消,脸色发白,手臂肌肉都在微微颤动。
见李衍满脸过意不去,卢大师直接摇头道:“莫放在心上,你们要打生打死,我们同样要耗尽气力,修行路上都一样。”
“若非老夫的几名关门弟子要在泽州府坐镇,也无需如此。不过幸不辱命,老夫休息两天,便会动身离开。”
“知道了,大师好好休息。”
李衍再次道谢后,才和沙里飞返回房中。
沙里飞连着忙了数日,日夜颠倒,今日又提心吊胆了一天,同样难掩疲惫。
但他的眼神却仍旧兴奋,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拎起地上的箱子,小心打开,痴迷地抚摸着长枪。
如今的神火枪,已经过改造,替换了枪托,进行加长,浑身涂成漆黑,枪柄之上还镶嵌着猛虎白铜符雕。
根本看不出来自都尉司。
“嘿嘿…”
沙里飞摸了摸凌乱的胡须,又从箱子里抽出一卷布匹,轻轻松松套在枪上,焦急道:“衍小哥,看看,能不能闻到味道?”
李衍掐诀,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卷布,乃是他们在上津城附近山寨中缴获的古怪袈裟,能够隔绝神通探查,被卢大师手下的匠人重新制作,弄成了枪套。
新式火枪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被各种神通探查,从而及时躲避。
有了此物,威胁性就大大增加。
当然,沙里飞还有一种宝物,乃是那来自江浙的憋宝人林公子传授,用山魈毛和‘地衣’等比焚烧,制成粉末,也能临时消除气味。
沙里飞的长枪,威力大,精度高,适合远距离攻击,有了这两件宝贝,就能充当狙击手。
这便是他给自己找的定位。
近战厮杀他不行,打黑枪是绝对没问题。
李衍也是心情不错,看了看给王道玄和吕三打造的火器,又拎起另一个箱子。
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幅全身软甲,关键部位都用了地龙骨为芯的钢甲。
地龙甲鳞片和蛇有些像,不仅光滑,而且异常坚韧,有了此物,配合大罗法身,碰到一些危急情况,便能使用。
当然,平日里会小心收藏。
这结合前世理念的全身护甲,毕竟有些怪异,穿出去太过引人注目。
有了这些法器,团队战力几乎翻倍。
正自高兴时,旁边已传来呼噜声,却是沙里飞实在扛不住,已抱着箱子睡了过去。
李衍哑然失笑,将其叫醒后,一起将东西收拾好,这才回房睡觉。
一夜无话,窗外雷雨毫不停歇。
次日清晨,骤然放晴,碧空如洗,又是个大晴天,院外雨水洗过的枝叶,个个翠嫩欲滴。
卢大师还在睡觉,李衍二人托弟子告辞,收拾好东西,就准备返回武昌城。
谁知还没出门,吕三便来到了御泉寺。
“吕三兄弟,你怎么来了?”
李衍有些诧异。
吕三挠了挠头,闷声道:“宝通禅寺请我帮个忙,正好过来找你们。”
“哈哈哈…”
沙里飞乐了,“看来吕三兄弟,才是咱们的真宝贝,人见人爱啊,他们找你干什么?”
吕三眼中也有些疑惑,“说是和什么神农架野人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