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璁就指了指村中心道:“难的其实不是三师弟的父母,而是他们族长,族长不答应,三师弟的父母就会一直反复。”
“而且……”
王璁扭头看了一眼似乎很乖巧的陶岩柏,道:“最关键的是,三师弟得考上度牒,要是考不上,俗世的这个身份对他来说是利大于弊的。”
潘筠惊讶:“那你怎么不拦着我?我这都把人得罪完了,我现在去挽回一下他父母还来得及吗?”
王璁笑道:“来得及,每两年他们就要闹一次,闹过就又好了,只要三师弟本事在身,他们就不会真的要跟三师弟断绝关系。”
潘筠放下心来,抚了抚胸口,问陶岩柏,“你觉得自己考不上度牒?”
陶岩柏小声道:“我打算明年去试一下,要是能考到入试单,我就花钱让我爹去衙门走一趟。”
潘筠就看了一眼陶父,觉得让陶父去挨板子,让陶岩柏获得进一步考试的资格有点难。
而且,并不是挨完板子,陶岩柏就可以去考试了,陶父还得异地服役一年呢。
潘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们父慈子孝,你爹可能还会为了你的愿望冒险一把,但你们父子的关系如此……你还是熬到及冠之后,自己试一下能不能考中吧,考不中也就是打八十大板,我到时候给你几张黄符带着,让你屁股和腰不是那么疼。”
和后世之人的认知有些出入,这个世界,很多父母都是开明的,并不阻止儿女出家。
哦,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出家可以躲避劳役赋税。
所以老朱准备了很多政策拦截百姓因利而出家。
其实,也是一定程度上防止父母遗弃孩子。
大明,除非溺子,否则遗弃孩子还是习惯性的把孩子往寺庙、道观门前扔。
三清观是因为建在山顶,太高了,山路又崎岖,所以没人跑到道观门前丢孩子,但山下的玉灵观、灵济庙、福庆观和福源寺等可没少收被遗弃的孩子。
狠心人多,但狠不下心来的父母更多,所以在宋元时,很多父母都是把孩子养到几岁时送到寺庙道观出家,以确保孩子能被寺庙道观收养,可以活下去。
老朱的政策就是针对这部分父母。
他的逻辑也很简单。
小孩子还没有足够的认识来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所以,未成年人,其父母要是让他们出家,他们就有罪。
但,律法难下基层,大部分时候,送孩子出家是属于民不告官不究的状态,直到他们要考度牒。
大明的户籍管理很严格,每个人都要有来历。
就算是妙真妙和,她们被捡到后也要立刻上报衙门,给她们制定户籍页,不然,可以说寸步难行。
有时候严格起来,她们连玉山县都进不了。
所以,等到僧道们考度牒的时候,就可以执行老朱制定的律法了,未成年要考,就先打父母一顿,再问罪,异地服役半年至一年,完成了再参加考试;
成年人,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所以,通过初试之后去考度牒,要是没考过,就要打八十大板发回去做庶民。
当然了,三年之后,不屈者还可以再去试一次,反正老朱不限定次数。
所以,在大明当有度牒的僧道,不仅业务能力要足够强,身板还得好才行。
陶岩柏有被安慰到,他看了一眼王璁后道:“那我等及冠,就和大师兄一样去考度牒。”
潘筠拍他的肩膀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实不必拘泥一屋一得失。”
陶岩柏心情激荡,一直犹豫不决的心一下坚定下来,他狠狠地点头。
潘筠是这么劝陶岩柏的,却还是给他留了一条后路,上前拦住越吵越凶,几乎要动手的夫妻两个。
这是王费隐几人对陶岩柏的苦心,她不愿意就此浪费了。
所以她笑眯眯的对陶父陶母道:“不必忧虑,一百多两而已,现在岩柏即将学成,可以出去行医赚钱,最多五六年就把这笔钱还上了,两位实在没必要为此争吵。”
他们是为这个吵架的吗?
分明是为了……
俩人同时一顿,他们为什么吵起来的,他们也给忘了。
不过陶父倒是立即想起来,“五六年?那岩柏都多大了,我还想着这两年让他回来熟悉熟悉,过两年就成亲呢。”
他道:“等他成亲,我也算对得起他娘了。”
潘筠:“就算是六年后,他也还年轻呢,不急。”
“都过二十一了,年轻什么啊,到时候村里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都能下地干活了,”陶父迟疑了一下,就旁敲侧击的道:“小道长,您看我家中贫困,他亲娘又早早没了,这个钱……”潘筠沉着脸道:“这个钱是一定要还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他不过是我二师兄的记名弟子,我虽然心疼他,但我更心疼钱。”
陶父一噎,忍不住嘀咕,“还说对我儿子好,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好嘛,把钱看得比人还重要……”
潘筠听到了,他显然也是特意说给潘筠听的,声音虽然小,但离她太近。
所以潘筠没有假装听不到,而是直接点头道:“我这师侄的确命苦,亲娘死了,继母对他不好,亲爹对他更不好,唉,我这做师叔的也不好,把钱看得比人重要。”
潘筠直接问陶父,“善人,钱和人你是不是更爱人?要不这笔钱你替他出一点?”
陶父没想到潘筠不按常理出牌,不仅点明他话里的意思,还直接问他要钱。
一向好面子,又喜欢躲在人身后的陶父脱口而出,“我哪有钱?”
话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好,他快速的看了王璁一眼,一脸苦色的道:“小道长,您也看到了,我家徒四壁,哪有钱替这逆子还债……”
一直拿着镰刀站在门边的小女孩突然道:“我们家有钱,爹,帮大哥还一些钱吧。”
陶母抄起木棍就去抽她,“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陶岩柏连忙上前拦住,抓住木棍没让她打下去,吵闹间,正房左侧的门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大男孩揉着眼睛走出来,嚷道:“你们吵什么,我都睡不着呢。”
见陶母拿着棍子,大男孩不高兴的道:“娘,你怎么又打姐?”
“你别管,这孩子胳膊肘往外拐,我今天要是不打死她,我就不是你们娘!”
陶岩柏拦住她,陶花也机敏的躲在陶岩柏身后,时不时的探头出来道:“娘,大哥也是我们家人,家里存的钱理当有大哥的一份。”
“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当家,你来分配了?我叫你胡咧咧,要当家做主,等你嫁出去了,去你夫家当去……”
男孩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但见棍子快拍到姐姐身上,也连忙上前抱住她娘的胳膊,大喊道:“姐你别吵了,快跑吧。”
陶母气得够呛,甩开男孩,还往他身上踢了一脚。
男孩被踢中侧腰飞出去,脸正冲压井的石头,潘筠目光一凛,袖子一挥,男孩就推歪,啪叽一声脸着地。
男孩抬起头来,摸了摸生疼的鼻子,又看了一下刮伤的手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潘筠就扭头看一直无动于衷的陶父。
陶父见潘筠看着他,或许是觉得烦,就冲母子四人吼道:“别闹了!”
他瞪了陶母一眼,“没看见有人吗?让人看笑话……”
陶母这才发现,乡邻们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家围墙外面,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呢。
因为她把继子的房间安排在牛房,村里说闲话的人已经很多了,最近陶母都不怎么出门,此时被人看到门上来,她还是忍不住脸热。
陶父比她更爱面子,他不把潘筠和妙真妙和放眼里,却不得不在意王璁。
所以哪怕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是潘筠主导,陶父还是下意识的把王璁当做话事人。
他冲王璁不好意思的笑,邀请他们进堂屋里商量。
王璁看了一眼潘筠,还是和陶父进大堂去了。
陶母生怕陶父真的掏钱为陶岩柏还债,连忙丢下木棍追进去,也要旁听。
潘筠没进去,她的目的又不是真的要钱,王璁一定知道她想要什么,也知道怎样做对陶岩柏最好,他有手腕,有能力,心也不软,她完全没必要跟进去。
她冲围墙外的村民们走去,和他们打听陶岩柏在村里的生活。
妙真妙和立即跟上。
陶岩柏就上前拎起嚎哭不止,却没人理会的弟弟,给他拍了一下膝盖上的灰尘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糖塞进他嘴里。
男孩立即不哭了,含住糖抽噎了一下就抹干眼泪,“大哥,我不疼了。”
陶岩柏给他拉到井边,给他打水洗手洗脸,擦干以后给他的手心抹了一点药粉,“别乱摸东西,让药粉停留的时间长一点,去玩吧。”
男孩高兴的应了一声,跑出去和围墙外的邻居们玩。
陶花拿起扁担就要挑筐出去打猪草,被陶岩柏拉住,带回牛房里。
将门关上,陶岩柏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铜钱和两张五两面值的银票给她,“这些钱你拿着,找个地方藏起来,以后有需要了就花掉它。”
陶花愣了一下后连忙摇手,“不行大哥,我在家里又不缺吃不缺穿,要钱做什么?你拿钱去还给你师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