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岸边的宝可梦神色有种虚弱的颓靡。
    眼前，海水静静流淌，它扬起脸，任由月影清辉浮光掠影地割裂着它的表情。
    无声之中，仿佛有一丝无声的歇斯底里地从眼中闪过。
    它想起来了！
    那个吉利蛋手里的工具，曾经在那些白衣人类的手上出现过。
    所以又是他们吗？
    那些两脚兽不会以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它们还会傻得再上一次当吧？
    “wawa~”
    乘着夜色，一只花疗环环晃晃悠悠地飘过天际。
    饥肠辘辘的它们几乎是瞬间就闻到了从上方传来的果香，垂涎欲滴的渴望几乎要从它们脸上流淌出来。
    带着树果漂洋过海的花之妖精飞到一半似乎力竭地僵住了。
    它不堪重负地骤然落下，惊呼之中，跌落一双白色的掌上。
    藤蔓上的树果咕噜噜地散了一地，本以为会摔个跟头的花疗环环睁开眼，看见了面带担忧的呱呱泡蛙。
    “wawa！”
    谢谢你救了我！
    它甜甜的笑了起来。
    清甜的果香混合着一种说不出的植物芬芳，勾引起大家的馋虫，空空如也的胃瞬间做出身体最直观的反应。
    “咕~”
    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更比一声高。
    花疗环环像是完全没察觉到眼前这些浅蓝色宝可梦的尴尬一般，十分善解人意道。
    作为报答，这些果子送给你们吃吧！
    ……
    无人机将整个古香镇都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
    宝可梦的尸骸向风来没有发现，但是在北边那片已经烧成枯枝焦土的地方，她的确看到了好大一片血迹。
    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刺鼻得让人直皱眉。
    他们避开了宝可梦的视线，选了个隐蔽的角度上岸，最后来到了这里。
    “我们运气好，痕迹很新，早上才离开的。”
    周正啐了一口。
    难不成这些家伙以为一把火就能把罪孽烧得一干二净吗？
    想得美！
    “这里这么大一片地方，我不信就只活了那么点宝可梦下来。”
    朱大夫眉眼间仿佛笼罩了一层霜雪，就连语气也是冷的。
    说着她便撸起了袖子，开始一寸寸搜寻起来。
    周正也放出了小约克一起帮忙。
    在搜救方面，警卫队的犬系宝可梦都是专业的。
    小狗左嗅嗅右嗅嗅，在这一眼望去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焦土中，泥土的气息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向风来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
    可当小约克的叫声划破夜的寂静时，她的心还是雀跃着用力地撞击了一下胸膛。
    居然真的有幸存者？
    被小约克扒出的宝可梦，头上的枯枝与周围环境适配度简直百分百。
    它没有脚。
    黑色的身躯虚无得像一缕青烟。
    朱琇莹与周正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向风来——
    “小木灵，树桩宝可梦，幽灵、草属性。”
    “小木灵是在森林中迷路死去的孩子的魂魄附在树桩上转生成的宝可梦。它居住在人类不会接近的森林里，会徘徊在其中寻找伙伴，并用类似人类小孩的悲鸣般的诡异声音鸣叫，把大人引到森林的深处，让他们在其中迷失方向做自己的伙伴。”
    幽灵只是宝可梦的一种属性。
    这并不是指幽灵宝可梦真的是鬼魂，尤其是幽草双属性的小木灵还两倍弱火，能在这场大火中存活下来，已经是一件不易却又幸运至极的事。
    不需要吩咐，吉利蛋早就在发现它的时候使出了治愈波动。
    “boku……”
    温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灌输进身体里。
    小木灵缓缓苏醒，还未等它从死里逃生的喜悦中反应过来，视野里骤然出现的三张面孔便让它彻底失去理智。
    猩红的双眼里愤恨之色流转。
    它骤然暴起，阴冷森然的火焰在身旁凝聚，旋转着不由分说地一簇簇飞向人类。
    “皮卡丘，铁尾。”
    “吉利蛋，光墙。”
    寒光碎裂成虚浮的幻影，皮卡丘纵身而起，准确无误地打散了这些蓝白色的鬼火。
    “bokure！”
    你、你们！
    你们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人类都不是好东西！
    小木灵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悲鸣。
    没有人知道它经历过什么，但所有人都能听出它现如今是多么的愤怒与痛苦。
    半透明的屏障挡住了冲撞而来的小木灵。
    挨近了，吉利蛋更能看得清楚它脸上的表情。
    相比对人类的厌恶，它更恨的是为什么同为宝可梦，它们却帮着人类对付它！
    “lucky。”
    我的训练家是好人。
    跟着朱大夫久了，连吉利蛋都没发觉有时候自己说话很像她。
    尤其是它冷着一张脸时，平波无澜的样子几乎是朱大夫如出一辙。
    “pika！”
    吉利蛋能忍皮卡丘可忍不了。
    它像一个炮仗一样冲了出去，雷霆与电光交替在它身上出现，就连尾巴上的寒芒也止不住地往小木灵上招呼。
    皮卡丘能理解对方现在满腔愤懑的心情。
    但理解归理解，骂它训练家就不行！
    它的训练家天下第一好！
    小木灵很快就再一次倒下了。
    只懂得毫无章法地胡乱攻击，怎么敌得过心照不宣又心有灵犀的联合围殴。
    不过皮卡丘与吉利蛋都有分寸，只是让对方失去战斗能力，没有下手太重。
    “我就不自我介绍了，估计你也不想知道我们是谁。”
    向风来只简单地说了三句话。
    “我相信大火下不止你一个幸存者，当务之急是先将它们救出来。”
    “我们对你们没有恶意，信不信随意。”
    说罢，她就真的不再管它，很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将后背对向了小木灵。
    女孩有一副令人听了觉得身心愉悦的嗓子。
    若是平时温声细语地讲话，肯定犹如三月春风般带来沁人心脾的暖意。
    可她现在字字透着不耐，好似有一股莫名的怒气在唇边翻来覆去地嚼，但最后却只能憋屈地吞下。
    小木灵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以前那些人类为了哄骗它们，什么好话好姿态它都见过，像是现在这样敷衍应付的，几乎没有。
    好奇怪。
    眼前的三个人类分明还是那样的面目可憎。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对上他们的眼睛，它满腔的怒火就在不知不觉地逐渐熄灭了下来。
    ——他们是不同的。
    心底有个声音隐隐说道。
    可到底哪里不同，小木灵又说不上来。
    这三个人在说完之后真的都不再理它，按区划分好范围后，一个个都在埋头苦干。
    救它们？
    真好笑。
    明明现如今的惨状就是人类造成的，如今还要假惺惺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骗它们。
    小木灵这么想着，可动作却很诚实地跟上了某个人类。
    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它一定是因为害怕被打所以才不得不屈从。
    没错，一定是这样！
    朱大夫瞥了一眼，便不以为意地收回了视线。
    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怕她心急如焚，但面上表露出来的依旧是稳定至极的冷静。
    情绪会感染。
    朱大夫长得并不高大，在宝可梦的认知里她甚至瘦弱得可怜。
    可不知道为什么，小木灵下意识地认为这个女人体内蕴藏着一股十分坚韧顽强的力量。
    动物本能中的趋利避害让它对这股力量有种莫名的敬畏，但灵魂里的慕强好胜却让它不自觉地选择了跟随。
    女人身上这种任风浪袭来而自岿然不动的稳定内核，让在此时格外迷茫无助的小木灵就像看见了迷雾中的灯塔一般，只要看见就会觉得格外安心。
    小木灵在想什么朱琇莹是不知道的。
    她现在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
    将这块地方里里外外地翻了一遍，除了小木灵外，他们真的没找到第二个幸存的宝可梦。
    可这怎么可能呢？
    兔子急了都还会咬人，这里的宝可梦被攻击了难道不会反击？
    怎么就消失得这么干净呢？
    与人类保持着三米距离的小木灵也累得不行。
    它比任何人都希望要找到往日的伙伴，所以出的力是最多的，本来伤就没好全，如今又这么劳心劳力，它已经饿得快要飘不起来了。
    靠着一块巨木缓缓倒下，结果还没等歇上两口气，就被朱大夫给叫了起来，“被烧过的树很脆弱，不要靠在这里，万一倒了会压着你。”
    她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可小木灵看她的眼神却越发不对劲起来。
    真的好像。
    这个女人有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某种神态，真的与那些白衣服的人好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让碎片式的线索骤然连串在一起，向风来抬头，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这棵两米左右的枯树上。
    越看她越心惊。
    朱大夫说得对，被烧过的树很脆弱，所以旁边的都倒下了，怎么就这棵还树立在这呢？
    “……所以这不是树。”
    她有点难以启齿，这个真相太残酷，让向风来不知道怎么说。
    “这是宝可梦。”
    “boku？”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木灵也不累了，飞速地蹿到半空，等它看清了树的全貌后，泪水蓄满了眼眶。
    它哭不是抽抽搭搭的小声啜泣。
    而是崩溃地、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
    向风来缓缓闭上眼，“朽木妖，老树宝可梦，幽灵、草属性，小木灵的进化型。”
    “朽木妖脚尖伸出来的根须能连结森林中的树木，并且自由自在地加以操纵。它通过根茎连接树木监视森林的每个角落，会用诅咒击退可疑分子。它对住在森林里的宝可梦很亲切，即使头上繁茂的叶子被当成住所也不会在意。”
    周正讷讷无言，最后只是有气无力地总结。
    “原来这就是他们放火的原因。”
    从残骸中便可看出，这里原先是一片非常茂密旺盛的树林。
    可以说，这里就是朽木妖的天下。
    剩下的事情几乎可以猜得出来。
    有人盯上了这里的树果资源，发现蓝星上无法培育成功后，就动了心思想零元购。
    但是这个古香镇虽然不大，但是高手很多。
    光是可以操控树林里每一棵树的朽木妖就给他们造成了很多麻烦。
    于是这些人转换了策略。
    他们派出一波人来演戏，以此让宝可梦们信任并放下戒心，然后慢慢蚕食掉这里的一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双方的关系破裂，战争又一次打响。
    而这次他们已经掌握到了宝可梦的弱点，最后更是直接放了一把火以此牵制朽木妖。
    没有了树，它就失去了狂傲的资本。
    抚摸着枯皱干瘪的树皮，烟火熏烧后的痕迹刺眼得有种不可言状的沉重与酸涩，面对周正的猜测，向风来总觉得应该还有隐情没被发现。
    “估计还有别的原因。”
    他们说话的时候，注意力还分了一半在小木灵身上。
    像是要把憋闷在心底里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一样，小家伙撕心裂肺地吼着，看着快要抽过去了。
    但旁观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去劝的。
    在知道宝可梦对人类的仇恨后，他们深怕在这时候靠近让小木灵应激，所以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太敢动。
    每当这时候向风来就格外想念师东君。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朱大夫睫羽颤动了一下，突然开口。
    “不管是谁受伤了都会躲，可是朽木妖为何偏偏连逃都不逃，硬生生放任自己被烧死？”
    小木灵：“？！”
    它的悲伤与痛苦在触及那双清凌、温和的眼睛后，轻描淡写地被安抚住了。
    是呢？
    为什么？
    一旦开始思考，注意力就从眼前的悲剧上被移走一半，而消失的理智也开始逐渐回拢。
    蓦然，小木灵好像想到了什么。
    止住眼泪后的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可眸光亮起时，却干净得像被溪水洗涤后的湿润卵石。
    它突然开始挖起了地。
    刚才饿着肚子的怨念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小木灵此时的架势，颇有一种粉身碎骨全不怕的一往无前。
    向风来等人很自觉地开始帮忙。
    其实最快速地，就是直接拦腰砍断这棵树。
    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且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个选择，采取了一种更迂回麻烦的方式。
    ——直接动手挖。
    『朽木妖脚尖伸出来的根须能连结森林中的树木』，这句看起来十分简单的话，在他们一铲子挖下去之后才发现有多可怕。
    以朽木妖为中心，它密密麻麻的根须盘桓在地底，形成了一个几乎牢不可破的防御线。
    再怎么亢奋也好，身体终归不是永动机。
    小木灵使用木刺突击挖了一会儿后，发现体内的能量突然溃散，无论怎么努力都发挥不出来。
    “吃点东西再继续吧。”
    一只递来的手上放着两颗能量方块。
    向风来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