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园的扶苏院内,浅秀十二山的窗框均被放下,这个季节的山下还是有些凉的。
屋内,安氏亲自接过嬷嬷递来的暖茶,而后将桌上的姜黄放了一小块进去,方才递给对案的老妇人。
这位锦衣华裳的老妇人正是裴老夫人。
“我原还想让你回燕城,不成想你这里更热闹。”
裴老夫人亦是没想到,自己这信还没寄出去,便收到了窦氏的邀贴。
能让安氏出面请自己,足以证明安氏对二丫头的重视。
“这小辈的场子倒需要你来撑。”
见裴老夫人说到这,安氏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如今阿笙记在长房名下,原本这是该傅荣华出面的。
但安氏了解这个长媳,虽是个乖顺的,但在她的心中,丈夫与子女最为重要。
阿笙此番寒州之行,夺了窦升平在万象商会的一个席位,又让窦晨曦涉险。
傅荣华心里过不去,却又碍着礼制,要端起贤良淑德的做派,便一直憋在心里。
虽看在长辈的面子,对阿笙还算和蔼,但这般重要的席面,她未必尽心。
看得出安氏亦是有为难,裴老夫人不由问道。
“这丫头也到年纪了,可有为她择过人家?”
说到这里,安氏摇了摇头。
“皇帝那则旨意,她怕是就耽搁了,我就想着实在不行,到时候为她招个婿得了。”
裴老夫人是见过阿笙的,裴钰当年能将她带在身边,便足以证明,阿笙其人是得了裴钰的认可的。
这可少见。
裴老夫人默了默,道:“不如这样,我族中反正儿郎多,到时候你让阿笙自个来挑挑?”
许是裴老夫人这话说得太过清浅,这裴氏的儿郎什么时候沦落到由得别人挑拣了?
安氏一时愣在了那,不知如何回她这话。
在裴老夫人殷切的目光下,安氏张了张嘴,想了半响才找到合适的词。
“老姐姐,你莫开我玩笑了,你裴氏儿郎那般优秀,世家大族的女儿谁挑不得,别让我那丫头埋汰了。”
裴老夫人闻此却是笑开,“你可别小看了你家那丫头。”
那锦缎罩着的棉门帘终究关不住屋内的笑声。
屋外,傅荣华低敛着眉目,久久地站在门外,生生踏不进去。
山脚的寒风有几分刺骨,但却不及二位老夫人的话让她心中刺痛。
当日,晨曦受阿笙牵连,难以议亲之时,安氏都未曾想过去求裴氏。
安氏既然与裴老夫人有这般的情义,又为何要寻那宁远侯府。
难道阿笙配得裴氏儿郎,她的晨曦便差了么?
安氏的偏心让她如鲠在喉。
此时,南园那边的嬷嬷带着礼单前来回禀。
傅荣华见此,方才随着一同进了屋。
安氏见傅荣华到了,当即为她引荐。
傅荣华端视着裴老夫人,虽是华发银丝,却目光清明,眸色柔亮。
她低低见礼后,遂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南园的嬷嬷将那边收到了的礼单拿给老夫人过目。
嬷嬷看了看一旁的裴老夫人,安氏罢了罢手。
“无妨,你念吧。”
“是。”
嬷嬷低身拜礼后,命人将那份冗长的礼单展开。
“燕城裴氏送明月珠一对。”
此话一出,安氏与裴老夫人同时抬首。
安氏看向裴老夫人,这裴氏并非其他支脉,而是裴氏祖地所送。
这份量过重了。
安氏缓缓开口,向裴老夫人道:“劳老姐姐为孩子撑场子了。”
如今能用燕城裴氏之名的,除了裴老夫人,安氏的确也想不出来还能有谁了。
裴老夫人略微踟蹰了片刻,而后勉强地笑着应了下来。
但她怎么记得自己选的是一对玉如意?这怎么成了明月珠?
许是备礼的嬷嬷弄错了。
“总要给孩子备份礼的。”
裴老夫人将这话圆了过来。
她这话刚说完,嬷嬷继续念道:“帝京裴府送玉如意一对。”
安氏又侧目看向裴老夫人,见她轻咳了一声,而后十分自然道:“这当是老五送的吧,听说他倒是与阿笙也有些交道。”
听裴老夫人这话,安氏复才点了点头。
那边嬷嬷继续念着。
“商国仲景,送山水墨画一副。”
安氏闻此又将那嬷嬷叫停。
“哪个仲景?”
嬷嬷脸上堆满了笑,“商国国士仲景仲大士。”
安氏闻此缓缓点了点头,方让那嬷嬷继续。
而后嬷嬷放缓了语速,一一将送礼之客道出,华清斋院首、九曲国策大师离原、西州王庭、公主府、前国师静严、宗亲王府、文史八大家中的袁氏、何氏……
嬷嬷将那冗长的清单念完,方才缓了一口长气。
阿笙这礼单之上的人足有百家之多,除了华清斋的师生,还有航道合作的各商家,王室宗亲亦在其列。
安氏听完这许多,当即命西园与北园也准备开园迎客,一个南园怕是会怠慢。
阿笙在家几乎不提在外之事,她竟不知,这丫头在外的人脉这般广。
今日单凭燕城裴氏之名,便足以让阿笙这风华宴风光无二。
这里面的每一位都足以成为窦氏家主席面的贵客,但却偏偏全都出现在了一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窦二姑娘的席面之上。
今日过后,窦长笙之名,将广传帝京。
阿笙亦将成为各大世家的座上宾。
嬷嬷看着安氏眼中的欣慰,踟蹰了一下,还是道。
“老夫人,还有一事。”
见嬷嬷有些为难的模样,安氏道:“怎么了?”
嬷嬷苦笑。
“二姑娘让人在南园外开了个赌局,引得那些看热闹的人将钱输了个精光。”
她这话一完,安氏与傅荣华同时愣在了那,倒是裴老夫人不由捂着嘴笑。
嬷嬷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二姑娘这一会儿功夫就赢了五千两。”
嬷嬷笑着咳了咳。
安氏却沉了眉目。
“荒唐!”
“哪有人自己寻自己的乐子!”
嬷嬷赶紧补道:“是了,所以二姑娘又着人准备了上百份礼,派给了在南园外的那些人。”
阿笙原话是,当与众人同乐。
所以又添了些钱财让人备了重礼,随给众人。
这人群之中不少也是文士出身,自认自己此前行为不端,去看一个女娘的笑话,但主人家却不计前嫌,还送礼给自己。
这些人自认惭愧,便也想随一份礼。
而后阿笙让人取来了百米宣纸,让来人在其上留下墨宝就算随礼了。
如今南园之外,人满为患,那百米纸卷渐满。
不少路过之人,不知缘由,只道是窦二姑娘德行高尚,仁义之举,才会让这么多百姓自发为其贺寿,因此都纷纷上前留下自己的墨宝。
裴老夫人静静地听完嬷嬷的话,与安氏不同,她看到的是阿笙的手段。
一个简单的赌局,到后来却为她赚了盛大的名声。
这风华宴即便没有那些座上宾,单凭这百米字卷也可为她打响名声。
今日,上至高堂大院,下至市井巷落,这窦长笙之名是无第二可追比的了。
裴老夫人此时抬眼正巧看到静坐在一旁的傅荣华。
自那嬷嬷念完礼单之后,傅荣华的神色却一直未变,她眼中的冷静可谓冷漠。
那长长的礼单在她的眼中,都成了安氏请裴氏给阿笙做的一个颜面。
毕竟这个年纪的女娘,哪里能凭自己请得来那些贵客?
安氏尚未交待完一切,傅荣华却忽然起身。
她低低朝二位老夫人见了见礼,道自己也该去帮忙打点了。
安氏闻此,又叮嘱了几句。
芙蓉花笑着一一应下,而后垂首退了出去。
裴老夫人看着傅荣华离去的身影,收敛了眉目。
“青鸾,你当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你百年过后,阿笙在这窦氏未必有现在好过。”
安氏顺着裴老夫人的眼神,看向傅荣华离去的方向,亦是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