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照不进室内幽暗的角落。
妆台之前,阿笙一言不发,任由侍女将她一身繁冗的饰物取下。
六合殿的仪式完毕之后,她忍着脾性,向来贺的众人谢礼。
而后便随着执仪,返回了芳华阁。
自进屋到现在,阿笙一言不发。
小桃看着她就这么坐在妆台之前,把玩着头饰上取下来的珠花,一时有些愣神。
这仪式不是结束了么?为何姑娘看着却不甚高兴的模样?
阿笙抬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唇间的一抹鲜红在镜中阁外刺眼。
她略有些失神地抚上唇间,炽热之感犹在肌肤之上,而后她却是眉间一蹙,狠狠地将那抹鲜红擦掉。
见这红染根本擦不掉,又让小桃取水来。
小桃不知她为何忽然发了脾气,赶紧去找人要清水。
“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
空旷的阁内就剩下阿笙这恨恨的声音。
“你在唤谁?”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大骨扇窗边响起。
阿笙猛地回头,便见那人靠在窗边,天光从他的身后洒下,几分飘渺。
本是神仙骨,却奈何眼中藏着染尽红尘的笑。
裴钰就这般带着浅笑不远不近地看着阿笙。
阿笙看着他此时的真容,虽还是那般如画似仙,但想着他半日前的行为,心中就窝火。
她嗖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向那人。
裴钰也不躲,就这般轻灵地站着等她。
阿笙这气势汹汹的目光,果真在走到距离他几步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脚下疾走的风带着衣阙几分摇摆,阿笙硬生生停住了脚。
她愤愤地看着裴钰,脑子里想了半晌,却想不出一句足以形容她此刻心情的词句。
最后只得脱口一句。
“你无赖!”
裴钰原本已经等着挨她几句训,却不曾想,她憋了半响就只有这句,不由微微失笑。
“你还有脸笑?”
阿笙说着又往前抬步,“万一今日有人认出你,或者识得你今日之举怎么办?”
“我的颜面可还要了?”
裴钰闻此,倒是微抬眉目,眉眼间依旧是道不尽的笑意。
阿笙见他这模样,心中觉得痒痒的,原本拿起来的气势又短了三分。
她抿了抿唇,故作凶悍道:“你说话!”
阿笙并未意识到自己这一步又一步已经走到了那人的跟前。
见他忽而起身,阿笙微微一愣,下一秒耳旁便有温软的触感。
裴钰顺势将人揽进了怀里。
他微微侧头靠在阿笙的头颅旁,感觉到阿笙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唇边不由又勾起了笑。
裴钰轻灵的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响起。
“那便顺势向你祖母提亲。”
微月纱衣的触感在阿笙的手背旁似有似无地摩擦着,带着冰凉。
但这凉意却退不了阿笙脸上的红。
她感受到自己心绪微颤,却只有片刻,便用力一把推开了裴钰。
她抿着唇,倔着脾气,故作凶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但脸上的红晕却出卖了她。
裴钰反倒觉得她这模样甚少见到,几分有趣。
他伸手将阿笙的几缕耳发绕至耳后,声音带着几分诱哄。
“你看,当年你不惜毁了自己容貌也要跟我回去,有些事便是早注定的。”
自通州之时,裴钰便知,这世上之人礼拜的都是那个礼教无双的裴氏家主,而唯有阿笙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来。
他亦劝了自己许多次,但这满世间唯一一个敢陪他痛、懂他难为的人,他却还是放不下。
裴钰为她理好了那缕长发,似乎很满意。
下一刻,阿笙却伸手挡下了他的手。
他的话让阿笙冷静了三分。
阿笙细细地看着裴钰。
“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转身,我便会一直在?”
听闻阿笙这话,裴钰敛了敛眉目,他眸光柔软,如叹息般,道出了那句阿笙等了许久的话。
“对不起,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
天光总是偏爱于他,在他低敛的眉眼上投下细细碎碎的光,如画中的剪影,让人心中生怜。
阿笙抿了抿唇,这人定然是故意的。
裴钰这狐狸肠子,若这般与他谈只有被拿捏的份。
因而,阿笙也端起了笑意。
“既然要尊重我的想法,那么是不是该听听我的话?”
裴钰闻此抬眸,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
阿笙故作为难,“你看,众人眼中现在这认亲的仪式已经成了,总得要将样子做好了才是。”
“还有皇帝的那份旨意在,我现在也只能这么着了。”
“这礼不能废不是?”
从前的裴钰端着礼教无双之名,礼不能废是他为人的箴言。
阿笙这是拿话堵他。
但裴钰听她这刻意轻柔的语气便知她那点弯弯肠子又开始绕他了。
说着,阿笙往前走了一步,主动地环上了裴钰的腰间。
她见裴钰微微一愣,唇角的笑勾了勾。
而后踮起了脚,在他耳旁轻声道:“我们还得好好做一段时间的兄妹,对吧,兄长。”
说完,她便不顾裴钰会有何反应,轻轻推开了他,而后快速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裴钰看着眼前的少女初成,她眉眼带着明媚而狡黠的笑意,断无女娘的羞涩神情,那满眼的算计就差写在了脸上。
裴钰微微抬头,微眯着眸光端倪着阿笙,知她此举是心中多有不甘,倒也并不在意。
皇帝的旨意也罢,这荒唐的仪式也罢,他并不介意陪她玩这场游戏。
直到她心中的气消了为止。
此时,殿外的脚步声传来,阿笙听着小桃推开阁门的声音,赶紧转身将窗边的帘幕放下,将裴钰的身影藏在其内。
小桃带着清水返回,见阿笙脸色微红的模样,不由问道:
“姑娘可是觉得这锦服闷热?要不换了?”
阿笙故作平常,点了点头,“换了吧。”
此时,小桃觉得阁内的光似乎暗了些,这才发现窗边的纱帘被放了下来,直接便走了过去。
阿笙转身便见小桃随手一捞,就连阻止都来不及。
然而,纱帘捞起,一室染尽秋日风光,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阿笙复才将心放在了肚子里,长长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