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南,春生阁内,几缕寒风扰乱香云迹。
天光照亮室内众人略带探视的目光。
他们疑惑地看了看窦盛康身旁的年轻女子,她坐得端静,一袭和春细雨服显得人更加淑丽。
窦盛康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只是莫不作声。
这一屋子的男子皆是阿笙叔叔祖父辈的了,看着一个小女娘与自己同席而坐,心里自然有些不自在。
但阿笙今日会在这里,是以万象商会成员的身份出席。
自她从寒州归来,窦盛康便履行承诺,为她在帝京最大的商会谋得一个席位。
阿笙亦是在易澜山被各大商会封绝生意这件事中,想起了商会的重要性。
这席间的一句话可胜过自己经年的筹谋。
与窦盛康对席而坐的白衣老者轻咳了一声,他放缓了语气看向阿笙。
“小女娃,你祖父既然将你带来了这里,那老夫便要问问你。”
他扫视了一眼这席间众人,每个都是其行业内的翘楚。
他们以利益相连,谋约稳固。
“你能为万象带来什么?”
既然是独立一席,那么阿笙的价值便须得亮明白,否则有辱在座各位的声名。
窦盛康告诉过阿笙,万象商会对于她必有疑问,因此她早有准备。
众人只见一名女子推开了阁门,自珠帘外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大汉,身形高壮,他们的手里抬着一整个沙盘。
其内山川河流,高低起伏,栩栩如生。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窦盛康亦不免看了一眼那两名寒武卫。
这二人可不是阿笙随意点的卯,她是借寒武卫向在座各位展示她航道的冰山一角。
阿笙用熟练的寒州语让二人退下,终于有人询问那不同寻常的武仆。
在得知是寒武卫后更是惊愕于阿笙居然能与寒庆打通关系。
阿笙知晓这个锚点一放,此后她的话,在这些人耳中才不会是白日做梦。
此后整整一个时辰,堂室内只有阿笙一人的声音。
偶有提问之声,她亦细细作答。
对阿笙而言,万象商会既是她在商行谋得地位的一步,也会是航道未来更进一步的关键。
若没有今日席间这些人的支持,她亦不敢随意违逆天家的意思,与寒庆正儿八经通商。
毕竟万象商会的这些人牵连着的都是央国乃至东境的大世族。
阿笙要用利益牵动那些人,为自己在前朝乃至皇帝面前谋得许可。
在阿笙提到她的航道可以借道寒庆,绕过两国水师官道,直达北大陆的时候,众人还是心动了。
这些年,除了有协战权的裴氏航渡引,无人能通行军机阁兵力驻扎水域,这也让往北的生意只能走陆路。
一路穿行诸国,关卡甚多,每到一国都有繁复的手续和费用。
而且最北的庸国之外还有战乱,东境商贸往北大陆去多是艰难。
这其中道理大多与往西的航道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的船能借道寒州,也唯有她的航船敢去寒州。
这便是独一份。
阿笙用沙盘模拟北上航程,与众人解说许多,亦收到不少反馈,例如能贸易之物。
毕竟万象商会对于东境商行的了解还是更胜过阿笙。
看阿笙不卑不亢地与年长她许多的商会成员说得有来有往,一旁的白衣老者不由往窦盛康的身旁靠了靠。
“这丫头的话是你教的?”
窦盛康将杯盏放下,捋了捋胡须,眉目微挑,满是得意。
“她这航道自一开始就是她自己与西州王室谈的,如今不过挂在我窦氏的名下,她说得这些东西,我今日也是第一次听说。”
白衣老者啧啧两声,道:“想不到这歹竹也能出好笋。”
这话一出窦盛康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衣老者睨了窦盛康一眼,“你家老大要有这能力,你还用得着这把年纪了还休息不得。”
窦盛康抿了抿唇,这话他倒是反驳不得。
白衣老者见他没话反驳,心里倒是高兴得很。
“女娃娃,你这些我们都听得明白,但我还有一问。”
闻此,阿笙才转过身来,看向白衣老者。
她还未能识得所有的人,不由看了看窦盛康。
窦盛康这才为她引荐。
“这是白家家主。”
亦是万象商会的另一名创会成员。
白氏与窦氏不同,白氏是纯正的商贾之家,家族延续亦有百年之久,但却是世代经商。
虽然是商贾出身,但白氏的身后却有着不止一国的大世族支撑。
窦氏用利与天家换权,而白氏则是以利与世族谋权。
阿笙知晓,这位看着和蔼的白老爷子是个厉害的人物。
她微微垂首,浅声道:“白爷爷,请问。”
阿笙这一开口便以晚辈的身份唤了白正德,这一下倒让人不好为难她。
这精明的盘算,白正德看在眼里。
老人家的眼中浮现出一抹赞赏。
“娃娃,我问你,你这航道虽能替商家节省不少,但这节省的银钱牵连着各国的利益。”
“伤了他们的利益,又该如何抚平?”
往西的航道有西周王室坐镇,在东又借了公主的名义,背靠央国王室,那些国力不及两国的小国不敢多言。
但这往北的航道,却是要让陈国等大国将这块到嘴的肉吐出来,他们如何能肯?
毕竟东境诸国的贸易频繁,这里损失的定然会在别处找补回来。
如此以来,阿笙这航道不就是在做着损人利己之事么?
万象商会平衡各商行,断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出现。
阿笙闻此浅笑,“我的航道与路上运途并不冲突。”
“怎么说?”
白正德挑眉看着阿笙,却见她依旧端着谦和的笑意。
“我的航船不走外海,而是直接借寒庆冲河,从内河道直抵漠河,再上北大陆,与陆上商道并不重叠。”
此话一出,在场的议论之声纷纷停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寒州外海至今尚无民船敢去,而阿笙出口便是借道内河,听着倒似几分荒谬。
白正德神色微眯,细细地看着阿笙。
“娃娃,你可莫要诓我。”
“自是不敢胡言。”
阿笙眸光温润,似说着寻常之事一般。
“况且北上首航我也是要同行的,若是白爷爷不放心,可派人随我一同去看看。”
闻此,窦盛康神色一沉,“你还要上寒州?”
阿笙浅浅地点了点头。
“我若只是在帝京安稳地远观,无论是航道的众人还是各位商户,又哪里肯真的放心。”
“所以首航,我必然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