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看着窦知进脸色发白,继续道:
“祖父知晓你一人在外求存不易,纵然你是外室所生,仍给你嫡子的体面,你却不知珍惜,霸占着不属于你的东西多年,临到头却还要恩将仇报,他老人家心中如何过得去?”
她这“外室”二字一出,便看到庄凌峰的眉目紧紧地蹙在了一起,她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唇。
世族重出身,庶子尚不能与嫡子平坐,更何况窦知进还是个外室子,如今却与庄凌峰坐在一张席上,他心里怎么能不膈应。
但庄氏认了门客,他便是庄氏的人,庄氏就该给予其庇护,这是规矩,庄凌峰既然认了窦知进便要守这规矩。
“窦姑娘,我知这是你们的家事。”
庄凌峰开口道:“但他如今为我庄氏门客,我定然不能坐视人害他的。”
阿笙始终端着谦和的笑意,对庄凌峰垂首道:“我不过是想请我二舅舅叙旧一二,哪里是要坑害他?”
众人看着她身后高大的武仆,对这话自然是不信的。
庄凌峰明白这是阿笙给他的体面,但今日庄氏门客俱在,他若囫囵着将人让出去,此后在族内哪里还有威信。
庄凌峰摇了摇头。
“窦姑娘,恕难从命。”
言语刚罢,庄氏的武仆都应言又围了上来。
阿笙眉目浅淡了三分,“二舅母还在候着,二舅舅还是跟我走罢。”
“阿大,带二舅舅走。”
话音一落,众人便见阿笙身后的武仆大步向前,他手掌一挥便将数个庄氏之人挥倒在地,但他毕竟还是留着手劲的,否则那些人的脑袋当即会被拍碎。
这般蛮力让庄凌峰紧蹙的眉头怎么都松不开。
这群家养的武仆哪里拦得住阿大,窦知进见此形式欲逃窜,却不知被桌腿绊了一下,直接跌倒在地,下一瞬便被人整个提了起来。
阿大直接提着他的头颅将人提离了地面稍许,疼得窦知进当即大声嚎叫。
一旁的几名门客见阿笙此刻落单,当即朝她冲了过去。
忽而,凌风的一支飞箭从脸颊划过,一人吃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他的脸已然划破。
几人看清阿笙的袖里箭当即停下了脚步。
阿笙扫了几人一眼,道:“诸位,你们家主子都未朝我动手,你们急什么?”
庄家的武仆未动阿笙便足以证明,庄凌峰并无意真的与阿笙为敌,他不过是在践行世族对门客的承诺。
但阿笙也明白,今日若要强行将人带走,便是要见血了,只不过她着实不愿与庄氏交恶。
庄凌峰不肯简单将人交出来,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来要人的是阿笙。
她不禁想起裴钰在客栈里说的话,以庄氏的地位不会容许他人随便将其门客带走,即便道理在阿笙这边,庄凌峰也不会松这个口。
此刻被裴钰说中,阿笙还是有些沮丧。
半晌,她开口对庄凌峰道:“庄大公子,不如我们稍后片刻,也省得白白消耗了你的人。”
听得阿笙这话,庄凌峰挥了挥手,“窦姑娘,此事即便去求我父亲,还是一个道理,我庄氏的人,不可能这般交给你。”
面对庄凌峰的话,阿笙并未辩驳,她只让阿大拘着窦知进,便未再多言。
未久,众人只见楼外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赶来。
“商管事。”
庄凌峰微微凝目,那是他父亲跟前最得力之人。
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阿笙,却见她神色如常。
商管事上前对庄凌峰遥遥一礼,而后对阿笙道:
“家主吩咐了,姑娘要的人庄氏自然给的。”
说着便朝庄氏的武仆挥了挥手,将众人全都挥退。
窦知进见大势已去,不由大声呼救起来,阿大一指在他脊梁处一个敲打,便见他以一种十分诡异地姿势垂掉在阿大的手上,细看却是晕死了过去。
阿笙并未阻止阿大的行为,转身与庄氏之人垂首谢过,而后带着人离开了酒楼。
此刻她全然明白裴钰为何会亲自来寒城。
他踏入客栈的那一刻,庄氏家主便知晓今日之事该怎么做了,根本无需他开口。
这种底气也是阿笙难以求得的。
庄氏面对公理也不肯让的人,却这么简单让给了裴钰。
小时候,她借裴钰的势是觉得方便,现下再借他的势,却是让人觉得几分沮丧,那是一座她难以逾越的高山,让她难以做到比肩而立。
待阿笙离开,庄凌峰遂才招来商管事询问究竟。
管事低声与他耳语一二,庄凌峰眉目见尽是错愕,他看向阿笙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自那之后,江淮也罢、帝京也罢,没人再见过窦知进,刑部关于他的案子也消了。
后来倒是有传言在魏山窦氏的陵园内见过他,不过彼时他双髌被人挖去,再无法站立,只能以跪着的姿态守在窦氏老家主的墓碑之前。
那番落魄的模样让人根本不敢认,见到他的人最后也不过说了一句,大抵是认错了吧。
处理完窦知进的事,阿笙便匆匆交待了一番,便先回了帝京一趟。
根据裴钰给她的消息,因北胡族趁着两国在边境交战,偷袭了镇北军后方,让战事变得焦灼起来。
也因战事吃紧,朝廷大把银钱往里撒,已让司库十分为难。
而因南方屡次遭灾,中枢阁决议在南方加大水利工程的投入,这又是一笔大的开销。
此时,本该求学在外的大皇子却向朝廷上了一封折子。
他建议,将粮油纳为官售,这一大笔收入便能解了如今司库面临的困境。
大皇子此时上谏,不仅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更是让如今焦灼的朝政看到了方向。
皇帝突生疾病,已经多日未再上朝,群臣尚担忧江山前路,此时才想起还有一个寂寂无闻的嫡出皇子。
帝京赶紧派人往南山,欲将大皇子接回。
先不说大皇子归京是否有其他谋划,但他这番谏言影响的众商家中,窦氏便首当其冲。
窦升平毕竟不是窦盛康,商界认他脸面的人不多,在朝中亦不得多少认可,面对朝政的变化,他能做的不多。
阿笙虽早有预料,但她还是难免担心,长房面临粮行被收之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虽分府而立,但毕竟同属一姓,如今帝京之势是错一步便满盘尽输。
阿笙也罢,窦氏也罢,再输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