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抬眸扫了那人一眼,神色也沉了下去。
见她脸色有变,一旁的人赶紧将那男子拉了下去,阿笙此刻还好说话,若当真将人惹怒了,便也就没得谈了。
这些人也明白,阿笙如今肯与他们谈,是出于窦氏多年为行首的情分,而非义务。
“粗人一个,二姑娘莫要与他见怪。”
这话说得讨好,阿笙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不予置评。
“只是,二姑娘,若是没有官职,这岂不成伙计了么?”
阿笙依旧声音轻缓,道:“我的话不变,诸位若是要官职便只能走官僚所一条路子。”
“但若是行事得力之人,亦与获举荐的人一样,可往上谋位,待到有资格入十二司时,届时可请章大人出面,为其举荐,得正经的封位。”
阿笙说完这话便看向一旁的章自鑫,他已然在旁观了许久的戏,阿笙猛然将话头丢过来,便被砸了个猝不及防。
她这话便是将此事又丢回了商行司,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面对堂内众人殷切的模样,章自鑫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若是得力的,经二姑娘认可,我当可举荐,为其谋个正经的封位。”
得了章自鑫这话,众人当即喜不自胜,又是好话说尽,将人捧着。
但不管好赖话,他们都未从阿笙脸上看出多少真实的喜怒。
这些人也是在商贸一行摸爬滚打多年,看人识色还是会的,这二姑娘根本不吃他们的那一套,如今肯松口已然是顾念了同行的情分。
但也并未所有人都是识趣的,那片刻前敢指着阿笙质问的男子仿似没看懂这其中的门道,不由开口:
“那若是我们辛苦半晌,最后你们反悔了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旁人根本来不及捂他的嘴,连连替他告罪。
阿笙看着那男子,一袭锦服加身,与这在座的其余粮商一般,一看便知不是缺衣少食的,但经商多年没道理如他这般不识人眼色。
那男子见阿笙细细端倪着他,下意识欲躲闪她的目光。
阿笙微微凝目,问道:“这位大哥,你是哪一家粮行的?”
那男子闻此,抬首道:“慧生粮行的。”
这名一出,章自鑫倒是有些疑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男子听闻这话,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慌张并未被阿笙错过,他定了定神色,道:“我家不过是一家小粮行,大人未听过很正常,但我家粮行是实实在在记录在册的。”
此次粮贸行汇总全国粮商储备之时便做了名册,其中有数百家小粮商,多做的是本地的生意,帝京的人少闻其名。
见章自鑫点头,男子遂才暗暗舒了口气。
但阿笙却是不好糊弄的。
“大哥这粮行在哪座城镇?名字如何写的?”
听闻阿笙问,男子又一一解释。
阿笙听完,抬眸看向他,瞳中的笑意却是淡了许多。
“贵行的名字不在粮贸行的名册之内。”
阿笙此话一出,男子方笑道:“朝廷如今汇集了数百商家,姑娘记不得是正常的,姑娘若是不信可着人去查的。”
他这话说得并无毛病,若是换作旁人当真能糊弄过去了。
“我记得。”阿笙的声音依旧和缓,“没有贵号的名字。”
闻此,男子作势欲发怒的模样,厉声道:“二姑娘这是瞧不起我们小商号么?”
面对质疑,阿笙并未恼怒,她声音依旧轻柔,徐徐缓缓,说得清晰。
“江临何生粮行、江临李字粮行、江临山水粮……”
阿笙根据那男子报出的城镇,将名册上当地记录在册的所有粮号一一报了出来。
随着她不断念出更多的名字,那男子的脸色越发煞白,他根本没想到,一个这么偏僻之地的粮行,她居然全都记得。
章自鑫看出了其中端倪,朝门口候着的吏官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会意,匆匆往楼下去唤人。
待阿笙念完最后一家商号的时候,遂还是道了那句,“没有贵行的商号。”
与那男子临近的几名商家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当即往后退开,将那人孤立在一个角落里。
“你躲在民商当中挑事,究竟有何目的?”
那男子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一副猜忌的模样看着他,心下也慌了神,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是不满我窦氏持总行生意……”
“还是欲借民商之手,拖慢粮贸行做储备汇总之事,阻碍北境军粮的补给?”
这是阿笙思索许久,唯二能想到的理由。
她第二个理由一出口,章自鑫随即沉了神色,大呼“来人”。
随即一群兵士涌入,当即将人扣押。
那男子大呼冤枉,却还是迟迟说不出口自己来此的目的。
章自鑫厉声道:“直接交与刑部审讯!”
不过片刻功夫,那男子便被五花大绑拖了出去,这番阵仗当真骇人。
待人被带走,阿笙却依旧神色如常,端起浅笑问堂下众人,“诸位可还有所求?”
温软的语气却吓得众人连连摇头,此时他们才当真直观地感受到这窦二姑娘的厉害,哪里还敢再多讨价还价。
“既然诸位无别的诉求了,那么便按照这个法子办吧。”
“我会请章大人拟一份正式招工的文件,诸位回去亦可罗列一两名得力之人,将名册送到总行的管事处,若经核查无误,便等候分配就是了。”
“但我丑话也要说在前面,若诸位送来的人,能力不济,达不到要求,就别怪我没给诸位机会了。”
如今这堂下的人皆如那惊弓之鸟,唯有应承,哪里还敢再多提别的,连连谢过之后,忙不迭地离开了。
章自鑫看着这群扰了他许久的人就这般离开了,心里对阿笙也是佩服的。
她这个年纪面对这般场面,不惊不惧,游刃有余,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风波,才有这镇得住场子的手段。
“二姑娘,当真要用这些人?”
闻此,阿笙点了点头,“七十二仓更接近农户与民生,这些粮商与他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用在这正合适。”
“再者,若是能力不济,后面换掉就是了。”
“虽说是官号,毕竟也是经营的地方,自然是贤者任之。”
见她心中有数,章自鑫便也不再多问了,毕竟粮贸总行的事是阿笙说了算,她那女司之权行的是一司的主权,正经按官位算,与他都算是平级,只不过不听朝政罢了。
阿笙心中倒是未觉得这些民商所求为难,反倒是那被绑走的男子让她心中有些担忧。
“只是那被绑走之人,还要请章大人往刑部打个招呼,须得好好审审。”
听得这话,章自鑫不由问道:“难道二姑娘还当真认为他是冲着军粮来的?”
前有渚氏欲买窦氏粮,后有人企图给粮贸行添乱。
阿笙如今手里握着的不再是窦氏那民营的生意,而是央国真正的民生大计,她不得不更谨慎些。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这粮贸行皆由她说了算,权责相辅,她说要查便定要查个彻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