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光刚蒙蒙亮,巡夜人熄灭了手中照明的灯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此时,车马之声在晨雾中悠悠传来,他下意识地翻了翻手中的文薄,今日码头有一大批商船到岸,这当是主家的人来做清点。
车驾之上走下来一名清秀的女娘,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文册。
这人他识得,是那云生商道的大管事。
巡夜人恭敬地迎了上去,拱了拱手。
“锦瑟姑娘一大早还亲自来?”
闻言,锦瑟笑了笑,垂首回礼。
江风吹得她有些冷,她不由拢了拢外袍,而后带着人往码头歇脚的地方走去。
自北大陆返航的船今日终于到了,阿笙很看重验收的成果,本打算亲自来的,但却被粮贸行的事给绊住了。
此时江面之上偶有客船经过,却只是三三两两,这内河道的航行安排谨慎,类似云生这类大船要大批量到岸须得提前一月登记安排,也因着云生欲占水路,所以今日其他客船较平日里少了许多。
此时,码头的晨雾中一辆车马缓缓出现,锦瑟随意地扫了一眼,便见一青衫长甲的男子自那马车之上走出,恭敬地候在一旁。
此人身着单薄,江风猎猎吹着他衣衫翻覆,却不见人有半步的挪动,远远看着仿似粮食地的草人,让人心里有些发怵。
未久,岸边缓缓靠近一艘客船,自船上走下来几人,如今这寒意还未及深冬,但那为首的男子却穿上了狐裘。
自他出现,那候在岸边的人方才挪动步子,迎了上去。
江风稍作起伏,男子便不自觉地咳嗽了起来。
锦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此人有一副儒雅的面孔。
“锦瑟姑娘,这是在看什么?”
这发问的便是阿笙从华清斋带出来的一名生徒,名唤方菲,为人机灵、热情,与锦瑟很快便熟识了。
她与阿笙差不多的年纪,与锦瑟也就差了五六岁,平日里相处便没个正形。
方菲顺着锦瑟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那登岸的男子,不由扁了扁嘴。
“长得倒是好,可惜这身子看着可不怎么强壮。”
她这话一出,旁的几名老管事当即轻咳出声。
他们倒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娘公开对一名男子评头论足。
“锦瑟阿姊,你喜欢这样的?”
锦瑟闻此,赶紧去捂方菲的嘴,却被她一个转身便躲开了。
“阿姊不愿我说,我不说就是了。”
见锦瑟被她闹得面色微红,方菲偷摸着笑了笑,再抬首时便见一轮红日自江面跳出,瞬间染得天地绯红。
江水悠远处,一艘艘大船渐入眼帘,方菲不由呼道:“到了到了,他们到了!”
这一声让一脚踏上马凳的男子不由回头望了过去,一眼便看到带人自歇脚庭内走出来的淑丽女娘。
他顺着几人的方向,便见那几十艘大船自外海浩浩荡荡驶来。
云生的商船体积较寻常更大,一律采用玄木打造,听闻是启用了裴氏航渡引的一些设计心思,令其行驶当中既能平稳抗住远海的浪,也不失前进的速度,因此很好辨认。
“二爷。”
仆从不由提醒道:“人已经候着了。”
闻此,男子遂才躬身走入了车驾。
待到日上正中之时,雾气方才散了干净。
城东茶寮内,茶侍提壶为宾客斟茶,水清如柱,却闹得盏内茶沫沸腾。
阿笙今日着了一袭水清鱼戏服,已经在雅舍内侯了片刻。
她听得那茶水入盏的声音,方才抬了抬眉目,对一旁甚为努力的小茶侍缓声道:
“你先下去吧。”
小茶侍初入茶寮未久,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才被贵人驱逐,当即便眼眶湿润。
下一刻却见阿笙执盏,浅抿了一口他所斟的茶水。
见贵人并不嫌弃自己的手艺,这般吩咐便是与人有要事要谈。
小茶侍躬身见礼,将手中的茶壶放在炉上小火温着,而后退了出去。
待人走了,阿笙复才将茶盏放下,茶叶的清香甘甜之色未出,这盏茶算是个败品。
但阿笙并未为难那小茶侍,而是在他离开后,将那盏茶倒掉,自己再重新醒茶,沏了一盏新的。
未久,阁子的门再次被人打开,易澜山快步走了进来,他是从商行司直接来的这,当是赶得急,额头都略微浸出了汗。
易澜山刚进屋便见茶已斟好,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盏便喝下,而后一口吐了出来。
他这人对茶讲究得紧,味差一分都不行。
见他眉头蹙起,阿笙开口岔开了他的注意力。
“约我今日来,所谓何事?”
易澜山来此是有正事,当即便将这盏茶的事抛在了脑后。
他从腰间拿出来一封折叠好的文纸,那纸张被他多番折叠,待阿笙打开时,满是起伏的纸面还是让她不由蹙了蹙眉。
这上面是易澜山搜集到的有关渚二爷的情报,不能明目张胆地从商行司带走,所以才这般折了又折塞进了腰包里。
“我自小对这位二叔就没什么印象,不过根据三叔的说法,他可不是个善茬。”
“听闻他早年间,为收买田地曾逼得佃户抹了脖子,当时在地方还闹出好大的动静。”
“此次渚家二子中,他才是主事的那个。“
说着易澜山将那日在船上所闻告知阿笙,让她多加防范。
阿笙听完他的话,不由问道:“这渚家怎么说也是你们易家的姻亲,你当真帮理不帮亲?”
易澜山罢了罢手,“他们这一次要搞的是我央国,就是我家老爷子听了也得站你这边。”
说着,他又摆上了笑嘻嘻的模样。
“当然,如果你觉得我还算一个助力,要强行给我些好处,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阿笙听得这话不由失笑,果然讨钱这种事还得看易澜山,雁过拔毛这种本事对黄字阶的学生来说几乎是手到擒来。
但玩笑归玩笑,易澜山还是不免摆出了一脸的正色。
“我曾经听我姑姑讲过,渚家老家主膝下三子,最得老家主欣赏的其实不是我姑丈,反而是这个二爷。”
“他十二岁便跟着老家主出来做生意了,十四岁开始打理粮行的生意,至今二十载,无有失利之处。”
“若不是有嫡长持家的规矩,整个渚家怕都会被他捏在手里。”
“听说这一次,老家主是拿着渚家南方产业为饵,才引得他出手参与两国之争。”
阿婶细细地听着易澜山与她讲述这位渚家二爷。末了,易澜山始终不忘那句嘱咐。
“千万莫要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