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阿笙的决定
作者:一两春风穿堂   青山巍巍最新章节     
    佛家曾言,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名色灭则六入灭,六入灭则触灭,触灭则受灭,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灭。
    那二十份文卷当中,不乏其人将引用此言,道,若七情皆不动其心,则得真逍遥。
    但唯有两卷,道“此灭”非“情灭”,应以真空妙有观自在,任七情来去而不动如山者,方为真逍遥。
    此二卷中真意引得高座之上众人的共鸣,众人一致认为这二人之辩为上乘。
    礼官手持两册文卷,高呼其名。场下两人往前三步,听候结果。
    待那一名女娘昂首踏步而出的时候,还是难免一场哗然。诸国男子竞技,却被一个女娘赢了先机,这个结果当即刺痛了不少人的眼。
    一名青年看着阿笙低垂的眉眼,当她是个性子软的,心中生计,直指阿笙,以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道:
    “孙兄是新一辈中的佼佼者,他能获选我心服口服。”
    “但此女此前众文士中才名不显,我等从未闻其有任何高作,今日却忽然脱颖而出,我却是不服。”
    说着,他又看向高台之上,朗声道:“九公子亲自承认与你相识,莫不是写出你这文章的另有其人。”
    他这话便是在隐射裴钰提前指点,毕竟不少人都猜到了终辩将以“逍遥”为题。
    阿笙听闻这话,眉间不经意地蹙了蹙,听此人口音当是陈国北方的人士。
    然而本该出面制止的礼官,此刻却跟聋了一般,站于一旁默不作声,任议论之声渐起。
    那男子得礼官放纵,一时得意,正欲继续,却听那个看着乖顺的女娘缓声开口道:
    “大丈夫行事当输赢自担,怎能跟孩童一般幼稚,输了便胡乱攀咬?这般大声嚷嚷,你不要脸面,我还要的。”
    她声音柔和,饶是这等场合面对叱责,却还是一副自若的模样,如观猴戏一般的神色当即引来不少人嗤笑之声,让那七尺男儿瞬间面色胀红。
    但阿笙的话却未完,她收回了侧望的目光,继续缓声道:
    “各国名士当前,礼法为先,陈国便是如此礼待他国文士?”
    “诸位长者尚未发话,却容得一小子乱了规矩。”
    阿笙言语忽然清冷了三分,这话却是连那礼官也一同斥责了。她早闻陈王室善听民众之言,遂亦跟着放了胆子,在东宫面前直言不讳。
    高位之上,终是渚家的人认出了阿笙,那人低头对小太子低语了两句,便见小太子微蹙着眉眼,朗声道:
    “诸位能到此地都是有才之人,我王室虽重百家之言,不避言论,但无德之人亦不为我王室赞同,来人,拖出去!”
    话音刚落,便见两名兵士齐步上前,直接捂了那挑事之人的嘴,拖出了百学堂内。一时堂内是万般寂静,无人再敢胡乱出声。
    待众人静默,高座之上,辰国国士汪冉遂才起身,他手持其中一份文卷,朝场下众人朗声道:
    “这两份文卷观点类似,但我等一致认为央国孙含章之卷更为详尽,短短一炷香时间,他便引述十三处文典,渐进论述,娓娓道来,其言详尽而完整,当属第一。”
    说着,汪冉那若秋水一般的眸子和蔼地看向场中那唯一的女娘,谦和地问道:
    “女娃娃,你可服气?”
    “自然服气!”
    阿笙端着浅笑,大方而自得地答道,这份豁达当真是在场许多男子都未曾有的气度。
    汪冉赞许地点了点头,朝她笑道:“女子为学多是艰难,若是有女子能与诸儿郎在文法之上一较高下,我相信自当是来自华清斋的高徒。”
    “女娃娃,你当为天下女学生的表率。”
    闻此,阿笙垂了垂眉目,女子为学艰难,她无能为天下女子的表率。汪冉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众人当前,阿笙并未反驳,还是垂首拱手,拜谢一二。
    高台之上,裴钰静静地看着阿笙低垂着头,一副默然乖顺的模样看旁人因考前的名次而欢喜,她却似一个局外人一般,待到礼官宣礼之后,她与众人一起拜谢在场诸位,随即独自离开了热闹喧嚣的百学堂。
    汪冉等人与太子同贺,几人谈及为诸文士举办的贺宴,转身便见原本还坐在那的裴钰已然不见了身影。
    望春园有一条引活水的溪流,穿行院内多处长廊之下,裴钰顺着阿笙离开的方向走了良久,方见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廊下,望着缓行的溪流,微微有些愣神。
    “可是不甘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笙听得便知晓是谁,她并未回头,而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原本我仗着自己脑子好使,便以为这场文辩该是稳妥了,但现下想想,我这临时抱佛脚,如何能拼得过人家十年如一日的功夫。”
    她这话刚说完便见裴钰提了提衣衫,在她身旁一同坐下。
    如今望春园内满是侍从,若是谁瞧见裴九公子就这般坐于廊道上,当真是要被人笑话了,阿笙念及此遂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见裴钰没动静,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衫。
    然而裴钰依旧没动静,阿笙这才转头看向他,却见他浅笑着望着自己,似乎在细细观赏她这一副挫败的模样。
    阿笙挑了挑眉,遂又坐了下去,反正遇上人丢脸的可不是她。
    “为何会想参加文辩?”
    听裴钰这般问,阿笙却是又垂了眉眼,却是不肯开口。
    “嗯?”
    裴钰声音清浅,他看出了阿笙的不对劲,因而并未就此放任她。
    “为何忽然想证明自己亦是有才能之人?”
    这一问问得透彻,伴着溪水幽幽的凉意,将阿笙心中的气焰吹淡了几分。正是因为自己的这点小心思被他看得透彻,阿笙倒是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唇边的笑,缓声道:
    “因为我想要证明我很好。”
    说完她笑着看向裴钰,却见他微微愣了愣。
    “阿九,我善读经典,明理习文,懂商贸之道,熟谋略之策,在诸国儿郎当中亦是不输,我配得上自己拥有的一切。”
    长风穿过廊下,吹走了那半阙残叶,却吹不散阿笙眼中的认真。
    “但饶是如此,他们却还是拿着我的出生,来看我是否配得上你的正妻之位。”
    这一声清浅,却让裴钰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去,他细细看着阿笙的神色,她说着这般为难的话,脸上却没有多少愤怒,而是一番坦然。
    正是她为自己挣来的一切让她有了此刻的坦然。
    “一个品行卑劣的庄氏嫡女却能入他们的眼,但我出身在商贾之家却是不行的。”
    李嬷嬷的话这些时日一直在她耳边萦绕,就连祖母都认为她若要做裴钰正妻还需得努力获得认可才行,这对于她而言却更像是一记耳光,打在她的尊严之上。
    她这些年努力至今,绝不是为了任他人择选。
    “阿笙……”
    “你听我说完。”阿笙笑着将裴钰打断,“我也曾想,通过这场文辩来让你看看我的能力,是否配得上裴氏,但证明了又如何?”
    “要我去询问一句自己是否配得上……”说到这,她嗤笑了一声,“当真比杀了我都难。”
    阿笙抬眼看进那一双如画的眉眼,她笑得柔和而温暖。
    “阿九,最终我还是认为,我的好从来不是为了能配得上谁。”
    阿笙看着裴钰的眸色中染进了三分定静,她看裴钰看得认真,仿似要将其刻进骨子里。
    “即便是你,阿九,我亦不会为了你而折辱我自己。”
    阿笙将话说全了,便见裴钰微蹙着眉,那双眉目中杂糅着难以说清的情绪,她又收回了目光,看着廊下潺潺的溪流,声音闷闷的。
    “但是云馆之上我答应过带你走,我不能食言,我想了许久……”
    她声音越来越小,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上裴钰微蹙的眉眼,一本正经道:
    “所以我便向圣上请了圣旨,将你赏给我。”
    裴钰一脸错愕地看着阿笙,似乎想要从她盈盈的笑意中看出什么端倪。这满天下谁人敢将裴氏之子当作赏赐,更何况还是他裴九公子?
    “你当真……”
    阿笙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轻柔,“他还欠着我一个重赏呢,讨赏的信我早就寄出去了。你族中那些老顽固要是不同意,便让他们跟皇帝分辨去。”
    那双珠玉的眸子中带着认真,她这些倔强的话在裴钰耳中却似再华丽的文辞都无法比拟的情话,恰恰好地掐在了心尖之上,撩动着思绪万千。
    他看到她的为难和思虑良多,可这百般思索当中却唯独没有“放弃他”这三个字。
    良久,秋风拂过那人眉眼中轻柔的笑意,耳旁的声音似穿越长风的呢喃,不急不缓。
    “这个主意可真好。”
    这轻柔的笑声似醒秋的暖阳,温柔了岁月,也惊艳了时光。
    远处的阿四站在树下已经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他耳目过人,这些话倒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这事要是成了,估计裴氏族内得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