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草长莺飞。
阳谷县现在不太安宁,之前日军总在青榆市抓捕抗日分子,现在阳谷县街上的日本兵越来越多,民众醒悟是需要时间,而现在正是他们醒悟过来的时候,街头不断有普通百姓被抓走处决,没有处决的也都被折磨的半死不活,前几天茶果村的李吉汉来到了李家跟李庆汀说了他母亲吴凤去世的消息,一阵唏嘘过后,李吉汉说起了茶果村现在也不太平,到处都在征粮,家家户户过得也很艰难,临走的时候李庆汀给他了一些钱财和粮食,他推脱再三说道:“粮食就不必了,要是被鬼子看到肯定会被抢走的。”
送走了李吉汉,已经九个月的身孕的王诗颂顺利的产下了一个女孩,张修春原本支撑不了的身体立马精神抖擞,李钰抢着要抱,被张修春大力的推开不让他抱,李庆汀笑的好几天合不拢嘴,女孩的名字叫李多圲,张修春给起的,说是他们这一辈的都是“土”字旁,“余地有亨泰,庆盛多吉祥”,李家传到“多”字辈,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明白,这也许就是李家“多”字辈里最后一个孩子了。
郝临安在旁边看着,捅了捅站在他身边的李盛炆声音小到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他是你家捡来的孩子么?”
李盛炆顺着郝临安的手指看去,只见李钰正在撅着屁股一遍又一遍的跟张修春抢孩子,李钰听到郝临安的问话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慈祥的看着李多圲。
李盛炆随后把当年李钰出生之后,一个老太监来到家里面如何从家里的密道取得的玉佩,李庆汀如何给李钰起的这个名字跟郝临安说了一遍,郝临安没想到李钰的名字跟那枚玉佩有关系,但玉佩已经碎裂成了两半,当年李钰逃亡南方的那列火车上,他亲手把半枚玉佩给他,可后来却被李盛灼抢了过去。
郝临安气愤的诅咒李盛灼,李多圲的出生是家里面许久未见的喜事,尤其在现在的这个期间,婴儿的出生代表希望,众人都高兴的轮番看管着李多圲,李多圪这几天备受冷落,郝临安带着他出了屋子坐在屋檐下聊天,两人正聊得火热,郝临安觉得身后有人在看他,他回过头就看到李钰抱着双臂依靠着门框出神的看着他。
郝临安站了起来把李多圪抱了起来交给了李环,看到李多圪跟下人们玩闹在一起,他走到李钰的身边双手揣进了裤兜,李钰觉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人影笼罩住,他踮起了脚尖才微微到了陈巳扬鼻尖的地方,一个没站稳就要倒地的时候被郝临安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笑道:“都成大人了还那么调皮。”
李钰朝郝临安无赖的说道:“那又怎么了,我乐意。”
郝临安笑笑没说话,他揉了揉李钰的头问道:“下周生日了,想要什么?”
李钰听后想了想,正巧一只乌鸦落在屋檐上,它警惕的巡视四周,阳光撒在他的羽毛上映射出肉眼难以分辨的五彩斑斓,那只乌鸦像是被什么惊吓一般的飞走,李钰朝三进院的门口看去,只见刘文汉神色慌张的急匆匆的赶来,见到李钰和郝临安站在上房门口,他犹豫的要不要上前,李钰看到刘文汉的表情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他回头跟郝临安微笑的说道:“我想要你平安。”
晚上,李钰给郝临安收拾好行李,原本下午就要离开的,但是郝临安第一次强硬的表示在李家待最后一晚,这一晚两人都没有睡着,李钰以为郝临安睡了过去,他一动不敢动的躺在床上,听到郝临安均匀的呼吸声,他轻轻的把头靠近了郝临安的肩头上,郝临安发觉后翻了个身一把就抱住了李钰,两人只听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气声。
夜晚露水深重,月光狡黠,池塘静谧的没有鸣叫,·青铜鎏金佛陀像,宝相慈悲的供奉在阳谷县的最高处怜悯众生。
李钰把脖子上的另半枚玉佩摘了下来,郝临安乖巧的低下头被李钰戴在了脖子上,郝临安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已经被李钰带了十八年的玉佩已经微微的有些泛红,他紧紧地握住玉佩看着李钰,要把他的样子深深的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临近早上,郝临安跟李钰嘱咐了好多事情,最后他说道:“不管怎么样,都要等我回来,有危险就要跑,刘文汉会在你身边护着你,你也要护好你自己。”
郝临安见天色露出微微红光,他起床穿戴好衣服,李钰也要起来却被郝临安按在床上,他蹲下来抬头看着李钰说道:“就当是我出了一个远门,不久我就会回来。”
李钰站在房门门口,看着郝临安出了后门,就在后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失落的回到了屋子,突然脑海里浮现了郝临安最后消失在自己视线的背影,他希望郝临安带他一起走,不管前方是否炮火连天,生死难料,他再也不想经历在这里等人的滋味,于是,他不顾一切的从后门跑了出去,光着脚一直跑到了县门,自己还是完了一步,郝临安的马车已经出了城,远远地只看到车轮压过的痕迹,李钰踉踉跄跄的走到了那颗梧桐树下,慢慢的扶着树干蹲坐了下来,白色的内衣已经比汗水浸湿,中途摔倒之后留下了长长的印记,他默默地哭了起来,哭了没一会儿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外衣,李钰泪流满面的回头,就看到刘文汉站在他的身后,他一言不发的蹲了下来,握住李钰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背上背了起来。
清晨的行人不多,刘文汉一步一步的把李钰背回到了李家,他轻轻的把李钰放在床上,打了一盆水洗干净了脚上的泥土,看到了几个被石子划伤的口子,又从柜子里找出了药,给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让他躺了下来给他盖上了被子,默默地做完了这一切,他坐在李钰的身边,看着李钰依旧泪水不止的双眼说道:“睡吧,睡一觉就好了。”说罢,轻轻的摆了摆,像是在哄一个婴儿一般,李钰第一次见到刘文汉温柔的样子,见他跟郝临安相似的脸,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刘文汉见他睡觉就轻轻的退了出去,等关上门的一刹那,他听到了屋子里面闷着被子的哭泣。
郝临安终究是没能给李钰过完十八岁的生日在离开,他坐在马车上不断地催促马夫快点,快点,在快点,他怕在慢一秒钟他就后悔南下回到军队。
他觉得紧贴胸口的玉佩微微有些发烫,仿佛像是要烫伤他的心脏一般,他把玉佩从内衣里面拿出来,轻轻的吻了一下又塞回到了衣服里,转眼就到了青榆市,他马不停蹄的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在火车站他看到比以往多了一倍的日本士兵,他抬头看向天空,东面的乌云席卷而来,他喃喃自语道:“要变天了。”
郝临安被任命驻守金陵城内,他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钰写了长长的一封信,半个月李钰正坐在郝临安经常坐的窗台发呆,刘文汉举着一封信身后跟着李多圪跑了进来,对于三岁的李多圪来说,他一直以为刘文汉就是陪他在屋檐的长凳下聊天的郝临安,刘文汉对于李多圪总是黏着他这件事开始赶到很疑惑,直到有一天李多圪暖暖的喊了他一声郝叔叔,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娃娃认错了人,他照了照镜子看着这张脸疑惑地自言自语道:“真的像么?明显比他帅多了。”
刘文汉这些日子在李钰身边待久了,他越来越发现李钰看他的眼神变了很多,这种眼神他曾在李钰见郝临安的时候见到过,他知道这个孩子要精神失常了,正当他不知该如何让李钰清楚地认识到郝临安已经南下的时候,他的信非常合适的到来了。
只要刘文汉进到房间就看到李钰在看着信件,刘文汉凑过去只见李钰看的津津有味,他疑惑地问道:“这字能看出花来么?”
李钰完全沉浸在信纸上,丝毫没有搭理刘文汉的意思,刘文汉觉得无趣就走开了,等半夜李钰睡着的时候,他轻轻的下了床,脚刚落地就一阵疼痛从脚底传来,他回头看着脸上挂着笑意的李钰内心骂道:“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天天给我洗脚,洗就洗吧还用毛刷子刷,刷的这脚一道一道的血痕。”
刘文汉把李钰藏在枕头底下的信件拿出来之后,一瘸一拐的朝屋外走去,点了一根蜡烛举到了信纸上,他看着郝临安写在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带领的都是当年的老部下,知道他没死还一阵的欢呼雀跃,不过他在这里竟然看到了李盛灼,李盛灼见到他戴的半枚玉佩就要抢过来,两人打了一架终究是保住了这半枚玉佩,郝临安告诉他又有侄女了,李盛灼满眼的欢喜,但是表面上还是装着冷峻的模样,他说了陈巳扬和李环的投靠日本人,他想发电报给李庆汀尽快处理了李环但是被郝临安阻拦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有陈巳扬和李环在,会保李钰的平安,说了些悲伤的事情,周铭和钱禹已经牺牲在剿匪的战役当中,更戏剧化的是,赵磊马上就要跟他们汇合,而当年周铭和钱禹牺牲的战役就是跟赵磊大的,赵磊已经做了旅长,跟他平级了,李盛灼才是个连长,为此他笑了李盛灼好久。
刘文汉把信读完了之后,小心翼翼的折叠了起来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一阵的唏嘘,就在这时,他觉得身后有人,一回头就看到李钰站在他的身后,他被吓了一跳随后缓和了过来,刚要起身就看到李钰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炎热的夏天让人难以入睡,阵阵海风吹拂到了这里有了一丝清凉,池塘里面传来几声鸣叫,李钰看着偶尔从四方庭院掠过的乌鸦,他跟刘文汉说道:“郝临安走之前,池塘里的青蛙都还没叫呢。”
刘文汉点头说道:“他五月走到,现在七月了。”
李钰喃喃自语道:“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走了好久。”
刘文汉伸出手搭在李钰的肩膀上说道:“现在度日如年,当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了。”
李钰转过头看向刘文汉:“那怎么样才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刘文汉想了想说道:“让自己忙起来就好了。”
李钰听后沉思了一会儿,就在困意涌上刘文汉的心头之际,只听到李钰说道:“我决定了,去姑父那帮忙。”
刘文汉听后一怔,他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李钰像是下定某种决定一般的说道:“我要去我姑父的商行帮忙。”
刘文汉先是一愣,随后有千百句话要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结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就听到李钰说道:“你说的对,要让自己忙起来!家里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既然一大家子跑不了,那就要好好地在这里生活下去,也不能总靠我姑姑的接济,得靠自己,在郝临安没回来之前,我要活着,好好活着。”
刘文汉看着突然志气高昂的李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钰站了起来,刘文汉的胳膊悬在了半空,李钰低头朝刘文汉看了一眼,满满的嫌弃说道:“你太瘦了,壮实一点就好了,刚才搭我肩膀的胳膊我还以为是跟竹竿呢,比郝临安差远了,好不知道咱俩谁保护谁呢。”说罢,头也不回的回了屋子,边走边抱怨道:“好多蚊子。”
刘文汉的胳膊还悬在半空,他回想起郝临安的精壮的身材,胳膊上肌肉分明,他看了看自己的,顿时泄了气,突然没好气的朝房间里面说道:“我也是有肌肉的好么。”说完用力的夹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发现上面确实没啥肌肉,比郝临安确实差远了,回应他的只有被惊醒的狗叫声,心情顿时跌落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