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嬴二十九年,时至中秋佳节。
天子于行宫之中宴请文武百官,场下丝竹歌舞甚是精彩。
酒过三巡,朝臣们正待离席,空中突现天狗食月,顿时昏天暗地,一片风云变幻。
众人何曾见过这种诡异的画面,皆是慌乱不已,随后在闹哄哄的宫殿中听到一声惊呼:“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快护驾!”
众人连忙往上方看去,只见原本高坐在那里的北堂齐突然面色发青,口鼻流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
中秋夜宴,皇帝吐血昏迷,数名御医都未曾查出病症,宫中人心惶惶。
转眼过去了好些天,坊间的传闻不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听说了吗?有贼人给咱们陛下的酒中投了毒,据说那毒已经深入脏腑,怕是救不回来了……”
“胡说什么,明明是那晚的天狗突然出现袭击了陛下。”
“也是奇怪了,我曾祖母说她也是第一回见到这奇景呢,按理说这中秋是不会出现天狗食月的。”
“都不要命了,敢议论当今圣上,小心被那些当差的知道了抓你们去吃牢饭。”
…… ……
今日凌吟外出了,凌然炼药的时候突然发现少了一味药,便叫了拂鸢陪她一道去城中的药市。
药贩们闲来无事也爱聊聊八卦闲话。
彼时,凌然正站在一个大叔的摊子前,他正与隔壁摊的青年就“皇帝到底是被贼人暗害还是被天狗袭击”这个话题争论不休,连客人过来也不招呼。
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了,凌然已经挑好了药材,给了钱,随后轻飘飘地插了一句。
“你们说的都不对。”
话落,两人顿时齐齐扭头,神情疑惑地看向她。
“天狗食月不过是个噱头,皇帝昏庸无道,不满他的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说不定,是他自己设了局在请君入瓮呢。”
一番话说得高深莫测,却又莫名的很有信服力。
直到两人离开,他们还愣怔的没回过神。
回去的路上,见身边的少女时不时投过来的眼神,凌然淡淡地瞥回去一眼:“看我做什么?”
拂鸢迟疑了一瞬,问道:“姐姐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凌然反问。
拂鸢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半真半假吧。”凌然说,“若是北堂齐还没有昏庸过头,这次就是一个铲除异己的局,反之,他的命数也到头了。”
几位皇子争斗已久,若是这次皇帝真倒了,北嬴也是时候要改朝换代了。
“怎么,那位六皇子没有与你说吗?”
凌然冷不丁的一句话,问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状,凌然哼笑道:“这么惊讶做什么,如今千机楼谁不知道,这位六皇子对你可是倾慕已久,暗地里还帮楼里解决了不少麻烦。”
江湖与朝堂向来互不干涉,其他的门派势力暂且不说,千机楼自建立以来就从不与朝堂之人打交道。
拂鸢虽是公子的徒弟,可行事有违规矩,众人面上未曾表露,私下里却难免异议。
作为能在晏九庭跟前说上话的人,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凌然这里数落拂鸢的不是,说她恃宠而骄,为所欲为,不把公子和千机楼放在眼里等等。
凌然心知他们是眼红公子对这小丫头的宠溺看重,也知道她心性单纯,虽有些顽劣,却并无坏心,因此把那些告状的都打发了回去。
只是她清楚归清楚,面上也必须得敲打少女一番。
怕她拎不清,也怕她被人利用伤身伤心。
拂鸢不傻,怎会听不出来她的话外音:“姐姐说笑了。”
“我和那北堂献,顶多算是萍水相逢,有过几面之缘,更多的便没有了,他对我是什么心思,我一点也不关心。”
这话听着,倒是挺无情的。
只是女子到了适婚的年纪,又怎么会不想这些。
“那六皇子听说长得不错,府中无一妻妾,为人尚可,待你也上心,你当真一点想法没有吗?”
凌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还有几个月,你就满十九了吧?”
千机楼里的女子不过十来人,多半都是已经成了亲的,剩下的便是如凌然这种因为身体特殊或者其他各种原因无法婚嫁的。
若非如此,像拂鸢如今这般年纪早该嫁人了。
“姐姐是嫌我烦了,所以想把我嫁出去吗?”
拂鸢沉默良久,唇边咧开了一抹明媚的笑来,好似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我不会嫁人的,师父不是也还未成婚吗?我要跟着他好好修炼,日后说不定得了大造化就成仙了呢。”
“师父前两天给我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我先回去了。”少女挥挥手打了招呼,随即转身往长廊另一边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凌吟才抬眸看向左侧一处,白衣翩然的男人正往这边缓缓走过来。
“方才她说的话,公子都听见了?”
凌然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公子为何让我试探拂鸢对北堂献是否有心,难不成您还真想撮合他们二人?”
换做以往,凌然绝对不会质疑晏九庭的任何决定,因为他做事向来都是有原因的,绝不会做无用之举。
可这一回,她是真不懂了。
明明,公子也是不赞同和朝廷之人交往过密的,他又向来疼爱这个唯一的小徒弟,别说把她嫁出去了,就算是把她养在身边一辈子,怕也是愿意的。
庭院中的叶子伴随着一阵风,扑簌簌地从树顶上落下来,霎时一地枯黄。
这是拂鸢来到千机楼的第七年。
算上没有化形的时间,整整八年了。
也才八年而已,却不知为何,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
这些时日,晏九庭浑浑噩噩地做了很多梦,想起了很多事情。
不,那些也不是梦,是关于他的前尘种种。
他大限将至,没有多少时日了。
可他却终究是放不下那朵可怜又可爱的小花。
所以在临走之前,至少要找到一个合格的养花人,他才能够安心地,了无牵挂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