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华歌醒来时,意识犹在模糊状态,感觉脑袋沉沉甸甸的。他颓然闭着眼睛,干脆继续迷糊一会儿。然而,耳边隐隐可闻时断时续的交谈,声音轻微,却声声入耳。
古布在问:“师父,这位廷尉大人是……”
铁武的语音充满崇敬:“廷尉大人刚毅果断,执法如山,可称一代清官。”
“如今,还有清官?”古布有点不信。
“谁说没有?”
“这,难说啊。”
“其实,并非天下官吏都是贪官污吏。”
“那,那就拭目以待罢。”古布说话有点迟疑,亦未就此而纠结,他换了个话题:“师父,这位廷尉大人,姓甚名谁?”
“廷尉大人,姓尹名齐。”
“尹齐?没听说过。”
“那么,张汤听说过吧?”铁武似乎在以言挑之。
古布闻言,蓦然起怒,恨得咬牙切齿,压低声音说:“张汤?这个老贼!他当廷尉时简直就是活阎王,害死了多少英雄豪杰!”
铁武的语音轻描淡写:“他不当廷尉后,杀的人更多。”
“这老贼没当廷尉了,后来当了什么官?”
“张汤可谓官运通享,加官晋爵,荣升为御史中丞。”
古布听了,低下头,说不出话来。华歌也由迷糊变清醒了,他悄声问:“大师兄,甚么御史中丞?”
见小徒弟颇有好奇心,铁武问:“你想知道么?”
华歌一愣,还是嗫嚅:“师父,我只是问问而已。”
“记住,御史中丞位列三公,举足轻重。”
“师父,何为三公?”
“哎呀,师弟,”古布有点急了:“三公也不知道?你白活了!”
“我……”
“好了,好了,你听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天解闷,古布双手比划着说:“当朝三公即是丞相、太尉和御史中丞。”
“啊?”华歌知道,太尉掌管全国军队,相当于国防部长。
“啊甚么啊?皇帝之下即是丞相,知道么?”
“知道。”
“丞相之下即是御史中丞。”
“哦,明白了。”华歌暗暗一伸舌头,也就是说,相当于现代的国务院副总理。
“哼,他那一身官袍,本来就是鲜血染红的!”古布长吁一口气,仰望着窗外。
“话虽如此,须知张汤也曾除暴镇恶,杀了很多恶人。”铁武同样仰望着窗外。
“这倒不假,而这老贼阴险狡诈,双手沾满了鲜血。”
“大丈夫处世行事,焉能有妇人之仁,缩手缩脚,岂非枉为俊杰?”
“师父,张汤是杀人魔王,岂能算是俊杰?”古布很少与师父抗声相辩。
“你呀,还年轻。”铁武砸砸嘴,不说话了。
古布可能感到自己有点儿失言,赶紧换了个话题:“师父,张汤这老贼死后,如今的廷尉大人究竟如何?”
“甚么如何?”
“德行如何,他究竟是清官还是贪官?”
铁武沉吟片刻:“此廷尉,非彼廷尉也。”
“何以见得?”
“至少,尹大人秉公执法,没有滥杀无辜。”
“是啊,我们在这里平安无事,可是,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沉住气,没有我的命令,切勿轻举妄动。”铁武语音不高,却份量不轻。
“诺,师父。”古布肃然应诺。
听他们师徒一席话,华歌已经睡意全无,不愿意再当窃听器了,因为,有个名字就像一颗铁钉一般,钉在了他的心头……尹齐!
现任的廷尉尹齐,掌管大汉刑狱的高级官吏,朝廷九卿之一,相当于现代国家的最高人民法院的院长。
须知,这个尹齐可不是一般人物,他与张汤、赵禹、郅都、宁成等人同称“十大酷吏”,必然是冷血无情之人!
华歌再也睡不下去了,他睁开眼睛,打着呵欠翻身坐起,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铁武与古布席地而坐,旁边还有胡石相陪,三人诧异的看着华歌。
“师父,师兄,早啊。”华歌揉着眼睛,歉意的笑了笑。
“醒了,睡得真香啊。”胡石似笑非笑,说话瓮声瓮气。
“我……”华歌知道他有一句“睡得像死猪”没说出口。
洗漱已毕,早餐后,黄花、紫柔和梅香从隔壁房间过来,只是没有了以往的欢呼雀跃,她们个个都是愁眉不展,大家默然坐在案前,心思重重,空气显得极为压抑……
经历一波三折之后,又落于朝廷鹰犬的魔爪,神不知鬼不觉之间,糊里糊涂地来到了闻名遐迩的大汉都城长安,如今虽然居有定所,衣食无忧,有惊无险,安然平静,却不知不觉中已经再次身陷入罗网。
这是廷尉府邸禁地,这令江湖游侠们谈之色变,朝野上下闻风丧胆,思之极恐!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狐疑之下更是狐疑。
昨天,主公铁武被传唤过堂,本以为凶多吉少,却逢凶化吉,安然归来,而且形如赴宴,畅饮一番,这是为什么?相信,大家都有这个疑问,只是谁也没有开口。
黄花肚子里是憋不住话的,可又不便相问,她低着头,嘟噜着嘴儿,眼睛滴溜滴溜的瞧瞧这个,又去瞅瞅那个,她那憋屈的脸上,洋溢着浓浓的郁闷。
紫柔和梅香并肩相依而坐,默然无语。在无聊之时,黄花就给梅香诊诊脉,了解了解她腹中胎儿的动态,有时还端茶送水的伺候。
胡石盘腿而坐,像黑熊一样雄踞此地,显然挡路了,碍手碍脚,挡住了视线时,黄花就有点不耐烦,恨不得暗地里踹他一脚。
可能是被黄花的气势压迫到了,胡石一脸懵然,不知又是哪里得罪了这活宝,直愣愣的看着她,这就让黄花更是来气,她眼睛一瞪:“你看什么?”
声音打破了沉默,刹那间,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
胡石是满脸无辜:“我,我没看什么呀?”
黄花还不依不饶:“你明明就在看我吧?”
“你也在看我呀?”
“是你先看我的!”
“可是,你也看我了啊,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这么绕口的话,从胡石的嘴巴里绕出来,还算有点顺溜。
“你有什么好看的?”黄花粗声粗气的叫嚷:“你堂堂一个爷们儿,呆在这里干什么?有本事就冲出去!”
“你,”胡石脸上挂不住了,牛脾气还真的被激起了,他一咬牙:“好,冲就冲!”刚刚长身而起,却被旁边的古布一把拽回,按得坐下。
“肃静!”古布低声喝止二人,回头看去,师父铁武正在闭目养神。
“稍安勿稍。”梅香语音轻柔,却很管用,胡石乖乖地呆一边去了。
紫柔面无表情,时不时以眼角斜视父亲,她不是不想说话,是有话也不愿意说。
古布皱着眉头,他却有很多话想和师父说说。
黄花呆在一旁,就像泄气的皮球,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我要是男人,早就杀出去了!”
“你能杀出去么?”古布听了不免摇头。
“那也比闷死在这里好啊!”
“别急,稍安勿稍!”
“可是,这也不是办法呀?”
“你急,我们谁不着急啊?”
“真的冲不去了吗?”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廷尉府啊!”
“那,那怎么办?”
“沉住气,越是危急,越是不能乱了方寸。”
胡石憋屈良久,气呼呼地插了一句:“真有那么邪乎吗?我就不信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议论着,时间就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蒙蒙混混之间,一天的光阴已无声的消逝……
月亮缓缓升起,银色的月光,漂洗着历经沧桑的古老城影,漂洗着远处的街巷嵯峨,市井阡陌,灯火连绵,这就是古代经典诗词盛赞的都城长安吗?
阳光如约,清柔淡煦,照耀着洗窗的柳影,随风摇曳,这正如华歌的心情。
华歌颓然闷坐着,表情有点尴尬,他感觉到,在这群人之中,最没用的就是自己了,此间群雄个个身怀绝技,只有他是废物。
本已继承战神霍去病的绝世神功,这是何等威武荣耀,梦寐以求之喜事!
穿越一场,在这类似于原始社会的世道,红尘阑珊的光怪陆离,古道烟落的萧瑟骑影,既然胸怀神功,或当身为将帅,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立千秋功名;或当大侠独尊,琴剑江湖,纵横天下,苍穹茫海一剑划破,这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何处是困守望月,冷眼漠视宫门繁华,市井街巷,笙歌落舞?
何必受寂寞幽禁,斜倚寒窗孤烛,玉壶流火浇愁,千杯不醉?
这是拳头打天下的世道,不是依靠嘴上功夫,就连脑力功夫也几乎派不上用场。若没有一身本领,就没有立足之地,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啊。
当初,为什么非要封印?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武功尽失,形同废人,就像精彩的影视画面突然按了暂停键,或者是城市的高楼大厦突然停电了一般。
华歌心里泛起一股难以抵御的酸潮,准确的说,就是后悔!这种深深的悔意,几乎连他的肠子都要快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