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早餐后,秩序照常。
韩说建议出门散散心,顺便搞点野味来换换口味,韩征等小将听了嘿然大喜,正合胃口,霍光也想去凑凑热闹,却被卫少儿拉回来。
一行人上马扬鞭,马蹄嗒嘚嗒嘚踢尘,脚下生风,很快就来到一片树林,公孙敖引缰驻马,低头不语,韩说信步由缰,抬头四望。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非也,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几乎连河上有几条渔船,河边有几片树林都清楚,甚至树林里钻出一条狗,也能认得出是谁家养的。
这里是渭河边的一处小树林,没有山,只有水和树林,深水浅木,在这里狩什么猎,打什么野味?
韩征不解的问:“父亲,不是说打猎么?此处连野兔野鸭也没有……”
韩说打断儿子的话:“听你伯父的。”
“伯父,”韩征掉头问公孙敖:“却是为何?”
“征儿,你先回避一下,”公孙敖不由分说,回头吩咐魏相和丙吉:“你等前往百步之外守候,任何人不得靠近。”
“啊……诺。”魏相丙吉二人机械性的应声撤离,策马而去。
“父亲……”韩征说话也碰到父亲的沉默,悻悻而退。
等他们骑影走远了,公孙敖还是沉默不语,韩说飘然下马,美髯飘飘,面如重枣,浓浓的卧蚕眉下,一双丹凤眼微闭着,他牵着马慢慢走到一颗大树下,把缰绳缠绕在树干上,他始终是沉默寡言的。
华歌感觉到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儿,他迅速地调整好了思路。
还是韩说打破了沉默,手捋长髯,摇头叹息:“三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二哥,我……”
“你还当我是二哥么?
“二哥,兄弟知错了,请责罚。”华歌瞬间明白应该如何应对,他们肯定要过问宁成之事,赶紧下马,一边栓马,一边想对策。
“如今,我哪里敢责罚你?”
“二哥……我,我知错了。”
在摸头不知脑的情况下,最好是谦虚谨慎一点,先赔礼认错了再说。
美髯公韩说并不吃这套,脸色并不是被气红的,而是本来就是深红,他别过头,望了望公孙敖,想听听大哥的意见。
沉默半晌,公孙敖没有下马,端坐雕鞍,手掌把玩着精致的马鞭。
韩说不愿浪费时间,轻声催问:“大哥,你说话呀。”
公孙敖苍桑而又粗犷的脸上,抬了抬褶皱的眼皮:“你要我说甚么?”
“你不说,我来说。”
“也罢,你说。”
“该说的话,非说不可,”韩说脸色一沉,丹凤眼炯炯有神:“今日,有些话得挑明了。”
“你想说甚么?”公孙敖并不想发生什么。
华歌反而更加坦然:“二位大哥,都是我的错,小弟罪该万死。”
韩说脸色黯然,语音徐徐:“说这有用么?当初,我等三人情投意合,义结金兰,”话说至此,突然丹凤眼一翻,话锋一转:“三弟,我叫你一声三弟,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外人。”
这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激荡,声震林间,似挟裹着闷雷隐隐,震得心胸沉闷,几乎要震落了华歌的眼泪。
看看自己,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也不看看自已拥有一段多么倒霉的历史……流浪蹭饭的布衣草根,落泊街巷的铜匠伙计,亡命天涯的虎口鸟丝,如今喜遇名门贵人,承蒙不嫌弃,有幸赏口饭吃,已实属万幸,何德何能结拜当朝大将军?
华歌突然仰首苍穹,紧紧闭上双眼,他不想此时此刻,不争气的流出泪水……
“你说话呀!”韩说在追问。
“无话可说。”华歌不想多说。
“此话怎讲?”
“知遇之恩,受之有愧。”
“你还记得知遇之恩?”
“哎呀,二哥,我不想隐瞒,可是,我也是出于无奈。”
“甚好,从此你不认我,我不认你!”
“二哥,二位哥哥对我恩重如山,纵然粉身碎骨,我也难以报答啊!”
“何谓报答,”韩说不无鄙夷的冷哼一声,重枣色的脸膛,丹凤眼一翻,话锋如刀,嘴不饶人:“虚情假意,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到,还谈甚么兄弟,你我从此一刀两断!”
“哎呀二哥!”华歌恨不得跪下了。
“我不是你二哥!”
“那……好吧,小弟……呃,草民任凭二位将军处置,绝无怨言,心甘情愿!”
沉默至此的公孙敖终于开口问:“草民,甚么草民?这么说,当初我等三人八拜之交,义结金兰,兄弟一场,如今,你不认我了?”
“我,我岂敢不认?今生能遇二位将军,真是天大的福份,知遇之恩,铭记在心!”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
“我若有半点不敬,情愿五雷轰顶!”
“有没有半句假话?”韩说冷然插言:“知而不言,守口如瓶,你何曾当我们是兄弟?”
“我,我实属无奈,我只是一介草民,出生卑微,二位将军不嫌弃,提携栽培,承蒙错爱,实在是愧不敢当。”华歌说出这番话时,嗓音沙哑,咽喉有点酸楚,一股难言的心潮隐隐,翻涌在胸膛……
“三弟,何必如此?”公孙敖仰首长叹一声,不禁摇摇头,说话的语气很平静,语速也很迟缓:“你不必过虑,我和你二哥只是有事相问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华歌知道了,公孙敖和韩说都是久经官场历练的将军,虽然不算是手眼通天,但也不可能没有耳目,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发现了我身上有所机密,他们有所察觉了?
“那么,老将军请问吧。”华歌淡然而毅然。
“你,好吧,我不问了。”公孙敖愤然闭嘴,毛脸上浓厚的眉头纠结得像鸡毛。
“还是我来问罢,”韩说不想绕下去了,不禁插言直问:“三弟,你师承何人?”
若是如此,纵然今日翻脸,也在所不惜!
华歌定了定神,暗暗地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迅速地稳定情绪,心平气和的说:“草民乃是罪孽深重之人,甘愿受罚,死有余辜,何必多说?”
“此话何意!”公孙敖闻言怪眼一翻,眸光如电,显然不喜欢这种称呼,他当头断喝,打断了华歌的话头:“老夫广交豪杰,不谈富贵贫贱,贵人不喜,穷者不欺,一视同仁,既然义结金兰,八拜之交,定当共患难,同富贵,生死相托!”
显然,公孙敖很不适应这种谈话的方式,隐忍半晌,一言不发,一发则不可收,老将军越说越激动:“你还当我是大哥么?你还是我们的三弟么?”
“我……”
“我甚么?兄弟一场,我和大哥何曾亏待过你?”韩说语气咄咄逼人:“事到如今,何故遮遮掩掩,欺上瞒下?”
“我,我知道,”华歌岂能无动于衷,岂能不受感动,刚刚张了张嘴,说:“二位将军待我不薄……
“休再言!”公孙敖冷然背过身去,巨掌一挥:“二弟,我们走!”说罢战靴一磕马腹,毅然扬鞭催马就走!
“哎,等等,”华歌望着扬尘的骑影,心潮汹涌而起,情难自禁,蓦然双手掩面,痛苦的嘶喊出声:“大哥……”
“不要叫大哥!”韩说翻身跃上马鞍,头也不回,策马而去!
“每日每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还算个男子汉大丈夫么?”远处传来公孙敖洪铜般的声音,震得幽深的林间,枝叶唦唦作响……
树林路口,韩征闻声跃马而来,拦住公孙敖:“伯父,怎么了?”
公孙敖引缰勒马,没好气的喷出一句:“走!”
“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
“不是说狩猎么?”
韩说赶来了,低声斥责儿子:“休再言!”
魏相和丙吉二骑相继赶来,他们不敢多问,匆匆策马尾随而去。
走了,都走了?走就走呗!
其实,华歌更想一走了之,可是,突然想起了霍光,如果真的走了,霍光怎么办?那可是战神霍去病的亲弟弟啊!
没有犹犹豫豫,也没有磨磨蹭蹭。
华歌骑着马,近期刚刚开始学骑马,谈不上什么骑术,臀部和裆口在并不算坚硬的马鞍上磕磕碰碰地,一点也不舒服。
这和想象中一剑飞骑,烈马狂歌的游侠生涯并不一样。
从上午一直找到了下午,在渭河周边水域和林间,找遍了整个区域,也没有寻找他们的踪迹……
直至掌灯时分,在一片黑沉沉的,不知名的密林之内,遥遥望见一点火光,沿光寻找,终于找到了围坐在篝火边的公孙敖一行人。
篝火熊熊,烤架横摆,一串串焦黄油亮的肉块,正烤得滋滋作响,冒出缕缕白烟,弥漫着香喷喷的香息……
华歌也是闻香而知,寻找过来的。
华歌深施一礼,正欲开口说话,只见眼前黑光一闪,修炼日久,应变能力增强,目力超凡,看得非常清楚,那正是韩征那迅捷如夜鹰的身影,他双袖翻飞,双手猛伸出,不掌不爪,无招无势,却挟裹着强悍无比的劲道,猛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