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无梦之梦(3)
作者:亦余心之   【星际】成为王位继承人之后最新章节     
    梦境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一天、一个月、一年……时间的跨度取决于主体的想象。
    只要小路西斯真情实感地如此认定,他甚至可以在短短几天的梦境中体会到人生老病死。
    斗转星移、日月轮转,对于临玉来说眨眼之间就完成的场景变换,在小路西斯的眼中,却是实实在在地过去了这么漫长的时间。
    他想要一个温馨的家,于是居住的房子有着很好的采光,朝阳的玻璃窗很大,房屋内部还有很多可爱的小布置。
    至少在进入这个梦境之前,临玉完全没想过,像路西斯这种寡言少语的角色,小时候居然会喜欢可爱的事物。
    喜欢草莓,喜欢灰色的兔子,喜欢迎风摇头晃脑的小雏菊,喜欢炙烤面包飘出的小麦香气。
    因为在离家出走之后,依照自己潜意识所想的来改变梦境,所以也逐渐忘记了自己其实还需要吃药。
    车辆的喇叭声响在耳边像一头凶狠的猛兽,于是车辆都不再发出声音。
    人类埋怨的话语就像拉扯着内心的诅咒,于是人类不再说出他需要之外的话。
    除了面包店的顾客每天微笑例行询问的“这款面包多少钱”,老板会说“你是我们这里最棒的员工”,路过的行人会热切地和他打招呼“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之外,世界安静地热闹着。
    在这场看起来没有尽头的梦境中,小路西斯已经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心想即事成”。
    他没意识到这是在做梦,但却有个潜意识在说:只要他想,他一定可以拥有。
    那是一种莫名的直觉,小路西斯把这归为自己的病逐渐好转。
    可心想即事成的世界,美好到似乎有些无趣了。
    所幸临玉不一样。
    她是小路西斯的“幻觉”,却自称是这片茫茫世界中仅他可见的“真实”。
    小路西斯希望自己去面包店工作的时候幻觉小姐可以陪着一起去,但很显然,幻觉小姐不会因为他想,就真的起了个大早。
    幼崽只好无奈地叹气,然后自己走在由一切美好构建的世界里,去到那家散发着草莓果酱和小麦香气的面包店,精心为懒惰的大人制作最美味的早餐。
    然后在早上十点钟,在懒惰的大人终于来到店里看他工作时,把早就做好的早饭放在她的手里。
    街道车水马龙,但无声。
    路西斯不喜欢听见吵闹的声音,却不想身处孤寂的环境,所以人流多,但世界的声音被一层名为“主观”的薄膜隔离,只有临玉可以畅通无阻。
    她不是想象的造物,来到这里就像旁观一场无聊又逻辑不顺畅的电影。
    可偏偏……
    有的时候,无聊才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临玉喜欢无所事事的感觉。
    这场梦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到尽头。
    临玉来到了面包店。
    面不改色地穿过行为模式相当刻板的npc们,找到那个勤勤恳恳忙碌的小身影,小孩子看见她,周遭的一切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停下。
    世界寂寥无声,而他哒哒哒地迈着步子小跑到她面前。
    幼崽高举手中的面包:“今天吃这个,草莓果酱和巧克力夹心,还有厚厚的奶油!”
    临玉还没做出反应,波洛斯先表达了喜欢:【这小家伙真可爱。】
    临玉接过了面包。
    “谢谢。”她对上那双期待反馈的金色大眼睛,犹豫一会才说,“但我不喜欢太甜的食物。”
    幼崽垂下眼,像只失魂落魄的小松鼠:“哦……”
    实际上,临玉只吃了两顿幼崽给的面包。虽然在小路西斯的记忆中,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这里是梦境,路西斯根本不清楚她的喜好,只好给她准备自己最爱的口味。
    路西斯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总是以“你”称呼,或者偶尔会加上“幻觉女士”的前缀。
    一个幻觉,没有名字似乎也很正常?
    可临玉还是说:“我是真实的。”
    路西斯不该在梦境里沉溺太久,身为法厄弥斯虎视眈眈的释律者,难得一见的实验体,如果那个疯狂的织梦者做的绝,或许他会死。
    波洛斯:【你想救他?】
    临玉沉默。
    波洛斯轻笑:【小溯洄真的很善良。】
    “谈不上。”这话临玉反驳地飞快。
    她蹲下身,看着小路西斯因为她说“不喜欢”而有些低落的神色。
    “看着我。”
    她对上小路西斯的眼睛。
    梦境摆脱了躯体,临玉的灵魂最深层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以什么样子站在他面前。
    幽深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对着光的时候,总能看见如琥珀般剔透的深棕,太深了,只有离得近了才能被看出来。
    小路西斯在那双沉静的深棕色眼睛中看见了自己呆愣的表情。
    他听见她说——
    “路西斯·莱德,铤而走险的合作是你自己选的,我不会劝你。但看在你曾经愿主动和我共享情报的份上,我会帮助你醒过来。”
    如乍然崩裂的雪山悬崖,他心中闷响,雷鸣滚滚,一切望之不及又让他心生怯意,周遭世界瞬间远去,面包店、路灯、行人、车辆……这些全都即刻远去在数万光年之外,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白。
    无声的纯白。
    小路西斯的双眼睁地大大的,像是被雷鸣吵醒的松鼠。
    烈日流金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一瞬间,他的脑海中轰然出现了很多东西,信息流窜的速度太快,就像抓也抓不住的流光直刺向认知中,他的大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疼痛。
    头晕目眩,恍惚之间,世界的界限开始模糊不清。
    小路西斯捂着脑袋,虚假和真实在世界交替,就像一场梦境将将醒来的预兆。
    但编织梦境的操盘手技艺高超,梦境世界明明灭灭地消散又被修补,幼崽恍恍惚惚地抬头,对上周遭崩塌的幻觉中唯一的“真实”。
    他的脑袋好痛。
    幼崽下意识地朝着临玉伸出手:“抱我。”
    小小的手几乎抬不起来,在半空中虚虚地抓握了两下,正要垂下,却被轻轻地接住了。
    临玉叹气,动作生疏地把幼崽抱进怀里:“好吧,我就知道只是一次尝试是没办法奏效的。”
    波洛斯找了找自己七零八落的记忆,迟疑着说:【这个时候,你应该说点安抚的话……对吧?】
    安抚的话?
    临玉蹲着身体,小路西斯皱着眉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她想了想,干巴巴地说:“你要记住,所想即所得。”
    【拍拍他的背。】
    临玉拍了拍他的背。
    小路西斯在安抚中逐渐平静下来,周遭纯白的空间慢慢再度被染上色彩,建筑的线条开始慢慢被勾画成型,上色,最终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出现了。
    一眨眼的功夫,临玉保持着抱住小路西斯的姿势,坐在了“家”中的沙发上。
    窗外是早晨初升的太阳,阳光很暖和,从窗子边上透进来,洒在地毯上的兔子玩偶身上。
    桌上摆放着一碟洗干净的草莓,水珠将滴未滴地爬在红艳艳的表面,路西斯喘着气,终于从莫大的疼痛中缓过神来。
    发现自己趴在幻觉小姐的肩膀上,小幼崽红着脸直起身体,“谢、谢谢……”
    临玉只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幻觉小姐。”他眨眨眼,“怎么了?”
    “不对。我问的是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幻觉小姐就是幻觉小姐啊,为什么需要名字?”
    临玉心底微微发沉。
    【他很喜欢你,但他拒绝探究真实,真叫人意外,一个释律者的意志居然这么不坚定……】波洛斯说着,又推翻了自己的看法,【不对,应该是法厄弥斯的天赋太强了,在这一代的织梦者里,就她最——】
    波洛斯突然不说话了。
    临玉:“怎么了?”
    【……我不知道。】波洛斯恍恍惚惚地回,【我总感觉,我好像是认识织梦者的,但刚刚模模糊糊抓住一点记忆之后,转眼就忘记了。】
    他的记忆就像指尖流沙,越用力地想要抓住,那些沙子流失的速度就越快。
    见她没回答,小路西斯晃了晃脑袋:“不对不对……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幻觉小姐是我一个人的真实,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当然要有名字啊。”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呢?”
    幼崽抬头看她,眼神坚定又热忱:“我一定一定不会忘记的!!!”
    要告诉他吗?
    临玉的灵魂认可自己现在的样子,这不是格薇尔的相貌,这是她的本貌。
    虽然因为某种奇妙的机缘巧合,二者的相貌在某些方面神似,但绝对不会有人把她们错看成一个人。
    格薇尔是格薇尔,临玉是临玉。
    哪怕替代了格薇尔的身体、相貌、声音,身份,她依旧认为自己是临玉。
    但“临玉”这个名字不能说。
    所以……
    “溯洄。”她说,“学过母星历史文化吗?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
    这个名字有些拗口,幼崽跟着叫了好几声,磕磕绊绊地念:“溯、溯洄……是人类母星的古文字吗?”
    “对。”
    他有些难过:“我不知道,我没有学过。”
    临玉一想,也对,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母亲到处逃命,没机会接受系统性的、完整的教育,倒是也不意外。
    临玉的指尖在茶杯里沾了点水,于桌面写给他看。
    路西斯看着她一笔一划写完,然后自己依样画葫芦,半晌停手,皱着眉头说:“好难。”
    “是有点。”临玉说,“母星古文字和现在星海的通用文字差别很大。”
    小路西斯又写了好几遍,抬眼问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是什么意思啊?”
    临玉耸肩,随口说:“不知道。”
    “不知道?”
    “这很奇怪吗?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路西斯吗?”
    幼崽认真地说:“当然知道。”
    ……还真知道啊?
    他窜到旁边的桌上拿出纸笔,一笔一划地用星际通用语写上自己的名字。
    “‘路西斯’是华云轻女士去占卜天赋者的芒屋里求来的,原本该叫路西,在最开始的时候,华云轻女士以为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她说我是她的天使。”
    是可以让那位父亲回心转意的“希望”。
    但是后来,随着路西斯慢慢长大,他也逐渐发现,华云轻女士口中说是“回心转意”,说的好像他们真的有一段美好的曾经,结果——
    连美好的过去都子虚乌有,谈什么回心转意。
    那位身为他生身父亲的释律者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华云轻女士。
    对他来说,华云轻只是自己任务途中救下的万千受害者之一,转头就忘,根本不值得一个多余的眼神。
    对华云轻来说,那位释律者却是让她重获新生的救命恩人,是有且仅有的唯一。
    “我知道名字是怎么来的,却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来的,问华云轻女士,她没喝酒的时候心情还不错,但回答总是语焉不详。”
    在逃避父亲追杀的途中,路西斯也遇见过不少小孩。
    对于充满童趣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总是能频繁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时候,或是玩闹、或是跟着家长散步,在地板的砖块上玩着不要踩到边缘线的游戏,或是在睡前故事结束的时候。
    那些叫人艳羡的家庭,两个大人总是不免轻笑,用满怀爱意的眼神看着好奇的孩子,说上几句“你是在我们的爱里诞生的孩子呀”,然后提问的孩子开心地笑。
    路西斯就抓着华云轻的手,也眼巴巴地问:“我也是你爱的孩子吗?”
    华云轻没打算骗他:“如果你的父亲还顾念你,愿意和我建立双向选择的羁绊,那么你可以是。”
    临玉问他:“所以‘路西’是天使的意思吗?”
    幼崽撑着脑袋,讲起过往时没什么强烈的情感波动,好像已经习惯接受自己确实在华云轻心中没有分量,他只是平静地回答:“是的吧。”
    两人沉默了一下。
    临玉给他递了一颗草莓。
    小路西斯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整个人洋溢着开心的气息:“谢谢。”
    他没有伸手接过那颗草莓,而是亲亲密密地把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去,张口咬住了草莓尖尖。
    “但是溯洄和华云轻女士不一样……”他口中的草莓还没完全咽下去,幼崽一边嚼着汁水迸溅的鲜红色果肉,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临玉好奇地等待下文。
    结果他迟迟没出声。
    于是临玉忍不住问:“哪里不一样?”
    “那当然是因为——”
    周围的画面又开始变换,从温馨的“家”,到车水马龙的街道,到面包店,到银河边缘,到小碎石遍布的小行星带,到处处晶莹闪烁的矿星,到高耸入云的红色植物……
    所想即所得。
    路西斯带着她,在梦境中完成了春秋轮转、岁月变迁,最后两人停留在一架飞船上。
    飞船的航道通向一片深紫色的神秘星云,周边是荒芜死去的星星。
    而现在,临玉看见了终点站。
    幼崽说:“我听说,每一个释律者诞生或死亡,总要来到这里。”
    他的诞生不是宇宙的奇迹,但死亡终归会让他回到这里。
    小路西斯转头抬眼看向“幻觉小姐”。
    只有他能看见,只有他能触碰,所以溯洄和华云轻、和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和来往路过许多善意和恶意的人都不一样。
    “当然是因为……溯洄是我的真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