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会的,只有定点或不定点的跃迁、记录、探测生命能量、以及消耗声望值加强某一部分的能力。
它好像从来都没能获得过除了“跃迁”之外的任何能力,即便一直消耗着声望值积分,获得强化的能力也只是暂时性的。
比如临玉曾经去探寻弗拉基米尔·苏尔诺的死亡时,她从后院的尺色园中穿行而过,系统消耗声望值来模糊监控与探测。
这份能力并不永久。
特定的声望值消耗殆尽后,想要再拥有这样强大的能力,就必须续更多的声望值。
最开始见面的那段时间,系统偶尔会给自己的没用做找补——
穷、漂洋太久、没有宿主、快报废了。
以及所谓的“代码老化”。
临玉对“老化”这个词存疑了很久,直到她进入由法厄弥斯编织的梦境之前,在那场需要手动拼出机械的实操面试中,波洛斯才告诉她——
放在人类的角度上作比,003擅长情感解析,是“文科生”。
它的计算能力并非没有,但那只是最普通的星海人的水准,完全达不到智能机械应有的标准。
所以在系统对那些零件只能快速进行穷举,在几个小时之后得出最中规中矩的答案。
波洛斯则不同。
他不仅一眼就看出了那堆零件可以拼成什么样的机械,甚至还额外指挥临玉输入代码,让它变得更富有创新。
为什么使用“声望值”之后系统的其余能力就能加强呢?
或者说……为什么系统可以使用“声望值”来强化它自己的能力?
依照一般的设定,那些由临玉攒来的“声望”,就该加强宿主本身的能力才对。
系统:【……】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敏锐,系统卡壳了一瞬。
“我都没介意声望给你使用,上次问你你就没回答,后来波洛斯一直顶号……时间过去这么久,你可别以为我忘记了。”
【……这个嘛,能不能不说……】
临玉强调道,“不说?那我去问波洛斯。”
【别!别别别……他不知道!】
“他是创造你的人,他能不知道?你在骗我。”
临玉作势起身,朝外走的脚步异常坚定,眼看着拐个弯就要去教廷。
【停——姐!宿主!临姐!我都说呜呜呜……你别去告诉他这件事qaq……】
它是被设置情感模块,拥有自主思考能力,并且在星海间流浪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智能ai、数据生命。
这样的存在,说数千年没有长进,临玉是一点都不相信。
哪怕是它的创造者波洛斯·卡卡·莱德站在系统003的面前,都不敢百分百打包票说自己还能完全了解系统。
系统和波洛斯同时存在于临玉精神海中时,波洛斯其实知道声望值的事情。
最后那两趟定点跃迁,都是波洛斯直接消耗声望值来达成目的的,可系统和波洛斯只能有一个上线,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和临玉聊了些什么。
系统还以为波洛斯并不知情。
系统扭扭捏捏,本该平淡无波的电子应带着点诡异的羞涩,终于说到了临玉问题的答案。
【波洛斯也是织梦者,你有没有好奇过……他的精神体?】
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
临玉:“……什么?”
【实际上,003确实只是个情感模块植入过多的失败残次品而已。】
系统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发出了和小章鱼蘑菇类似的软萌腔调。
【其实,“声望值”是被伪造的“养分”与“能量”。】
它顿了顿,【本体半死不活很多年,他的意识没散尽,我就会一直存在。】
机械003,只是用于储存织梦者波洛斯的意识体、及伪造成003本械的精神体的容器罢了。
【毕竟用人类的说法来讲,“死后重生”与“绑定系统”听起来更有热血少年漫的风格不是吗?】
【人类幻想作品中总有这样的描写,如果我安上“系统”的设定,你是不是也更能接受一些?】
但事实却是——
临玉面无表情:“我没看过人类幻想作品。”
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小学呢,全人类都快没了,谁有空看那种东西啊。
显然没想到这一茬,系统,不,伪造成系统的精神体顿时愧怍难当:【抱歉。】
软萌甜蜜的嗓音让临玉恶寒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还是换回电子音吧,我有点听不太习惯。”
【……好哦。】
沙沙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一阵令人牙酸的电流声过后,系统的声音恢复到了临玉熟悉的样子。
【但我也不是有意隐瞒,记忆这一块,也是随着本体记忆苏醒,我才慢慢想起来更多的。】系统认真道。
*
那么问题来了。
临玉其实很好奇,波洛斯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就是他以为的“003”这件事。
……或许是知道的。
但系统自己不知道波洛斯知道。
在最开始,它自己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编织拙劣的谎言就累得够呛。
【就像蘑菇和阿尔弗的关系一样,本体被炸死的时候,我把及时从雅辛托斯手底下抢救下来的本体意识塞进了当时放在手边的废弃机械003的内壳里。】
【003是残次品,他已经死掉的孩子,本体就连能源板都给它扣掉了……机械被植入情感模块之后,如何发展全凭借自然与命运的抉择。】
【他大概是以为,现在的003变得这么智能,完全是因为自然演化的时间足够长,我成为了完全具有独立思考和性格的智能ai,是就连他自己也完全无法设想运行轨迹的存在 。】
至于被扣掉的能源板?
和临玉很像,波洛斯不会记住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八成以为自己没扣掉吧。
临玉问:“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坦白自己的精神体身份?”
【我……我不敢。】系统骤然软下了语气,小光团子难受又纠结地在精神海里横冲直撞。
片刻之后,系统终于还是爆发了。
数据生命愧怍难当,一种难言的心理让他至今不敢撕掉摇摇欲坠的马甲来面对自己的本体波洛斯。
要问为什么……
【啊啊啊啊就是不敢!你根本不知道,当初波洛斯那家伙只想着那二十九个孩子,完全不关心我要去做什么,我就短暂地离家出走了一下下……】
它噫噫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顿时心虚的软下了一个度。
【谁知道一回来那家伙就跟着星球一起被炸死了!】
临玉:懂了。
虽然自知自己在爆炸面前无能为力,但也会因为没来得及救下本体而感到愧疚难当。
就像……明明知道母星同胞全死光了和自己无关,还是会感到愧疚的临玉自己。
更何况,说是“离家出走”……这既视感也太强了。
你们织梦者的精神体都这么特立独行吗?为什么法厄弥斯的精神体那么乖巧?
但后面的问题要是问出来系统一定会炸,于是临玉不着痕迹地略过这个话题,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本体强调过的。】
系统说,【波洛斯的意识完全沉寂之前,一直说要找到一个人。我和主体共享视野,我看见了你。】
【……是“梦”中的你。】
临玉瞬间就猜到了。
大概是波洛斯给雅辛托斯织了梦。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雅辛托斯才会在波洛斯的实验中动手脚,让他和整个星球一起被炸上天。
而一无所知、刚刚回来就直面爆炸的系统接收到波洛斯死前只言片语的提醒,被共享了一段时断时续的记忆。
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来自母星时代的记忆,里面有个人黑发黑眼的少女,高高在上地、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俯视着自己。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轻描淡写地说:【你该死。】
到此为止。
系统只知道一定要找到她,为此,它不惜在宇宙中拖着半报废的003号机械躯体,里面还储存着自己本体逐渐陷入深眠中的意识。
就这样横冲直撞地飘了很多年,系统的记忆被磨地更零碎了,很多东西想不起来。
它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在宇宙飘来飘去,忘记了自己还携带着主体的意识,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但依稀记得应该是要找到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依照普世幻想题材小说的设定,它应该是来自于高维世界的“数据生命”。
简称系统。
系统好啊。
系统格调多高,有种高高在上、俯瞰凡尘、事不关己的冷漠感,听起来就很酷。
它美滋滋地这样想着,于是开始给自己找起了“宿主”。
第一任宿主兴致勃勃地问它:“那你是什么系统?恋爱?种田?基建?”
系统恍惚察觉,自己必须得接触更多的人才能做出判断,于是它说:【可能是基建。】
基建嘛。
总要接触更多的工人,不是吗?
结果第一任宿主说:“那你能变出什么样的新手大礼包?”
系统才发现自己还得提供物品,可它一根木头都变不出来。
于是第一任宿主在坚持几年之后,终于和它解绑了,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它大概不是基建系统。
但跟着这一任宿主的那几年,祂接触到一个概念,叫做“声望值”。
基建总是逃不开声望值。
一个路人对第一任宿主天才般的房屋设计钦佩至极的时候,系统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暖流就这么流淌进了它不会跳动的电子心中。
声望值。
它想,那我大概是“声望收集系统”吧。
第二任宿主是个社恐,不想接触人。
第三任……算了,不提也罢。
兜兜转转数千年,系统是真的快要飘不动了。
直到某一天路过第四星系,已经不灵光的脑子突发奇想,它突然想要去第四星系深处看看。
虽然第四星系污染遍地,但它只是个机械啊!
可污染能够隔绝设备的探查和信号的传播,进入第四星系污染区之后,系统逐渐意识到情况不妙,可它已经难以返回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伸出去。
就这样死掉也挺好的。
系统无端想,反正也已经活了这么些年了。
在宇宙中漂流了很久很久,见过的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物,星海之大,高耸入云的蘑菇、一睡百年的长生种族、具有趋光性的变异螺旋纹钝角海星……它见过了很多东西。
潜意识虽然一直在告诉它应该去寻找些什么,但星海太大了,海底捞针的找人成功都只在理论上。
临到死时,系统想着“随便吧反正我也不能活下去了就算这个世界要毁灭都跟我没关系了哈哈”,然后干脆前往传说中那个被污染最严重、已经数千万年没有生命踏足的母星上去。
再之后,大海捞针真的捞上了针。
它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在海里捞来捞去,渔民撒网捕获海鲜,转头市场卖出高价,然后花钱买一根新的针就好。
可系统潜意识觉得只有最初要找的才是最特殊的,寻寻觅觅良久,没想到都快要就此彻底死在星海某一个角落了,它见到一个沉睡的人。
她被封存在一种无形的能量中,一切物理上存在的事物都无法穿透那层屏障,于是系统丢掉了自己的003号机械外壳,带着它已经忘记沉睡在自己身上的主体意识一起蹿进了能量中。
感谢这团不知名的能量。
系统真正地活过来,记起了一点在漫长时间的流逝中都快要被消磨殆尽的记忆。
它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的“养料”到底是什么。
声望值?
似乎并不准确。
一团能量中怎么可能会存在声望值呢?
但被称之为“声望值”的东西又确实可以给滋养它。
所以……是什么呢?
不知道。
但系统吸收了能量,原本躺在能量里的女人的身体就立刻像是沙化的雕塑般没了。
但意识还勉勉强强。
于是系统慌乱间捕获了女人的意识。
她的身体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一闪而逝的女人的长相,系统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她,心中凭生出一种莫名的肯定。
——就是她了,错不了。
这种乍然出现并挥之不去的念头……实在是太坚定了。
就像是它的本源被人钉下了一根钢钉,钢钉上写着她的名字、刻着她的照片般,哪怕心脏的血液流转不息,一直在阵阵地鼓动冲刷着钢钉上的刻印,那也依旧存在。
虽然不知道缘由。
但这个人,至少这个意识体,它必须留住。
就算抛开系统内心那个一直挥之不去的声音,但论事实,它吸收了保证她身体完好的能量,它就必须保住她仅存的意识。
受人恩惠,一定要有所回报。
这是……是谁教它的来着?
算了。
不记得的事情就不重要。
有了能量的系统带着这团新鲜又脆弱的意识体离开了第四星系,刚在萨维尔帝国的边境边缘徘徊一阵,突然找到了一具适配的身体。
一具意识已经消散、但肉体尚且完好的空壳。
系统沿用了自己是“系统”的谎言,绑定了这个潜意识里绝对不能放手的人。
谎言的堆砌很糟糕,但临玉接纳了它。
“声望收集”,本质上就是“能量收集”。
系统所说的“透支声望值积分先行跃迁”,其实就是“榨干自己的能量先行跃迁”。
千万年来,它飘过的星海每一个地方都能成为跃迁的锚点,只要能量充足,系统就可以带临玉实现定点跃迁。
能量不足的情况下,它就只能在过往随机路过的地点中降落。
虽然忘记了不少事情,但或许是因为织梦者自有冥冥之中的血脉牵引,就连精神体也一样,降落的地点好巧不巧,就让系统遇见了小章鱼,也就是另一个织梦者的精神体。
可惜它忘记的东西太多,没能像经验老到的本体一样瞬间认出异同。
这只是个精神体。
临玉很厉害。
临玉让系统获得了大把大把的声望值。
系统感觉自己好像变强了。
但声望值是靠临玉挣来的,它没敢擅自乱用,直到临玉亲自开口应允。
系统逐渐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只有一样天赋:空间传送。
或者说是“跃迁”。
*
“那是我留给它的礼物。”
教廷的神殿上,波洛斯悬浮在阿尔弗的身边,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说。
“其实有一点它误会了,虽然我确实在那段时间很关注我的29个孩子,但它毕竟是我的精神体,它在我心中独一无二。”
“只是那孩子怄气……唉,临到死时也没能好好和它说话。”
阿尔弗沉默,用不知何时已经摘掉缎带的灰色眼睛盯着表情大变的悬浮机械。
阿尔弗:“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的精神体做了什么。”
机械小球:(*?????)
被自己的精神体感动了好久,波洛斯终于想到回归正题。
又说:“如果不是我的003……哦,这里当然不是指那个已经被扣掉能量板的报废机械,如果不是003,我未必还有奇迹醒来,甚至和你对话的这一天。”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试图为事件带来转机,所幸他成功了。
003很争气。
波洛斯会在最大程度上包容它。
它想当“系统”那就当“系统”,它想穿着马甲,把自己当成原来的003智能ai那它就是,波洛斯绝不会捅破003的纠结。
他们互为半身,中间发生了点小误会,波洛斯清楚003还没做好坦白身份的准备。
阿尔弗沉默了许久,只说:“你是一个很好的本体。”
波洛斯:“倒也不是,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该如何养好一个精神体的。”
“本体不死,精神体长存,这是事实。”
机械小球兀自转了个圈,语调飘飘乎乎的上下浮动,“但是精神体的成长需要其他东西作为‘养料’。”
“我了解过法厄弥斯的精神体为什么可以长成那么粗壮的样子,后来发现,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她站在星海科研的最顶端。”
“她身处顶峰,受到的追捧、敬仰、爱戴、憎恶、惧怕、仇恨……这些正面或负面的情感,都能成为精神体的养料。”
“声望”其实源自“敬仰”,是能够提供给精神体最正向影响的养料。
003也算是误打误撞。
积累下来的声望值,其实就是被存储下来的“情感养料”。
阿尔弗想了想。
他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为什么小章鱼会自己越变越强了。
——因为教廷是一整个第五星系的信仰汇聚之地。
阿尔弗身为教廷最高地位的祭司,女神座下第一神使,接收到的信仰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小章鱼才会那么厉害。
所以小章鱼离开教廷,还能混成独霸一方的星盗头子。
——因为他们都一直在蒙受女神的“恩惠”。
波洛斯叹气:“可惜,我还想给003在外混都有力量的资本,我做出了举世瞩目的科技,创造了真正的类人形态生命,或许你知道的,那些生命,后来被背叛者打开了蛋壳,组建了最初的「释律庭」。”
话音一落,周遭安静的离奇。
阿尔弗眨眨眼。
祭司语气中带着不确定:“所以,释律者……是你创造的?”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消息。
“对。”他忧郁道,“但凡我没在那场实验中和星球一起被炸成烟花,现在的释律者出现也不会被传成什么「宇宙的奇迹」。呵呵,诞生于「最神秘的奥兰多星云」就是宇宙奇迹了?”
——那分明是他存放“蛋壳”的地方!
他奶奶的,天杀的雅辛托斯!
以释律庭如今的规模,要是当初他没被雅辛托斯设计炸死,003都不用自己去绑定所谓的宿主来争取“声望值”!
还好遇到了临玉。
阿尔弗决定不去询问波洛斯话中那些令人惊骇的细节。
他只是陷入无言的、持久的安静里,许久接受了现实后才恍惚着问。
“所以……依照你的说法,一代释律者的数量分明只有那么一点,后来怎么变得这么多了?而且……他们是怎么拥有净化之力的?”
这个问题临玉也问过。
“是雅辛托斯。”波洛斯闷闷道,“那家伙拿走了我的记忆,我猜他肯定做了点什么。”
星网上总有戏称——
造物主创造释律者的时候,加入了致死量的净化天赋,后来发现杯子快满了,就只好极其少量地放一点情感、武力、专注……结果手一抖,“情感”过期了,不太健康。
“造物主本主”波洛斯忍不住道:“这里面,我就是不记得净化天赋到底怎么来的!明明雅辛托斯人都没了,怎么我还是没想起来!”
两个织梦者聊着聊着,主要是波洛斯说,阿尔弗听,很快就走到了女神像下的祭台前。
阿尔弗突然打断了波洛斯的话。
“我不打算辞职了。”
祭司睁着灰色的眼睛静静地仰头望着女神巨大的雕塑。
“我和蘑菇都蒙受女神的恩惠,我们都会在这里……作为女神最忠实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