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焱眼神黯淡,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筹谋二十年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位巨子剑豪当场陨落。
两剑豪都死了。
在一柄凝神魄小飞剑直穿申屠眉心之后,这位野心家死死地瞪着眼睛,眼神透出绝望和不甘。
身如山倒,死不瞑目。
剑都八百多名剑客同时起身,目光炯炯投向剑台之上,但无一人开口,皆是惊色。
鼎剑阁陷入死寂。
南宫睁开眼睛,眼眸清澈明朗。
举目望去,一群佩戴纤细青丝剑的冷家弟子彻底包围了剑台,包围了这个杀死冷家家主的狂徒!
曹取水从人群中走出,双手扶在腰间双侧的长剑上,半蹲在申屠焱的尸体旁,合上了他的眼睛。
从他腰间摘下了那枚剑形白玉,站起身来,举起冷家家主象征的白玉,怒喝道:“南宫少卿!先杀老祖,再害家主,罪大恶极,冷家族人听令,为英灵复仇!”
此言一出,整个鼎剑阁陷入了一片沸腾之海,人人神情复杂,面面相觑,随后由先前的震惊,变成害怕,最转为愤慨。
一时间群情激愤。
“什么!冷老爷子死了?”
“这南陵人人面兽心啊,真该死!”
“无论是真是假,这南宫当着大伙的杀了申屠城主是铁一般的事实,他坏了规矩,就得偿命!”
“说的对,偿命!!!”
全场响起山呼海啸的响应:“为冷老爷子复仇,为城主复仇,杀死南宫恶贼!”
红衣女子飞身踏跃上剑台,坚定护在南宫面前,却是死死低着头,轻咬胭脂红唇,泫然欲泣。
眯起一双杏眼杀气浓的曹取水沉声道:“大小姐,他杀了你的大伯公和叔叔,大小姐还打算护着这个杀人凶手吗?”
冷双儿侧了侧脑袋,梨花带雨道:“十七哥哥,你从不骗双儿的对不对?”
南宫少卿伸手替她理顺发梢青丝,心疼道:“不骗。”
双儿死死咬住嘴唇。
南宫抓着双儿的手,柔声道:“双儿相信我吗?”
双儿几乎没有犹豫,擦去泪花,重重地点了点头。
曹取水抽剑而出,沉声道:“大小姐切不可被这杀人凶手蒙骗!敢问大小姐,问剑大会之初,这南宫少卿身在何处?”
冷双儿心思细腻,忆起南宫彼时所言有事耽搁将会晚到,如今看来果然是有所隐瞒。然而,若说他的十七哥哥杀害冷家族人,谋害对他有传剑之恩的大伯公,她决不会相信。
面对如此局面,如今唯有带他先走。
她紧紧抓住南宫的手,低声道:“十七哥,跟我走。”
“走不了。”一声浑厚嗓音响起,一道黑影如箭般射向剑台。
剑芒大盛,一点银光如毒蛇般直刺向南宫少卿。
冷双儿秋水般的长眸微微一眨,冷哼一声,屈指轻弹。
一只火凤凰如利箭般激射向刺客。
轰!
黑影瞬间收剑,落在剑柱上,稳住身形。
双儿怒目而视,警告道:“冷嵇之,你若再敢偷袭十七哥哥,休怪我无情!”
冷嵇之负剑而立,眼神冷漠,厉声道:“杀人偿命!”
双剑曹取水扫视一众茫然的冷家弟子,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上!”
“谁敢!”
那红衣女子拭去泪水,坚定地护在心上人面前,大有与天下为敌之势!
冷家子弟无人轻举妄动。
冷家上任家主冷云凡重情重义,深得家族人心。无论是寒门派还是龙门派,都对他颇为敬重,那些年长的寒门派客卿更是曾受他恩惠,对他的唯一传人自是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就冷家弟子心中的威望而言,除了老祖宗以外便是这位剑都大小姐。
势头一转,众人纷纷转头包围了曹取水和冷嵇之,为首的一名中年剑客上前一步,朗声道:“曹取水,冷嵇之,杀害申屠公子密谋夺取家族,野心勃勃,申屠焱谋划设计配合朝廷刺杀老祖宗,罪无可恕,死有余辜!今日问剑台大会,诸位朋友都在,就烦请诸位朋友做个见证,我冷家势要在天下剑士面前清理门户,以正剑道!”
声如惊雷,在场剑客今日连番震惊之下已经是脸色苍白如纸。
中年剑客径直走向冷大小姐,拱剑一礼,轻声道:“大小姐,今日冷家之变局,全因申屠焱的谋划,就连你父母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关系,当年申屠焱觊觎夫人和伏羲剑,才策划了梅花剑血案,取代你父亲成为冷家家主。今日南宫公子出手,也算我冷家欠下了人情,这曹取水和那申屠狗贼实属一丘之貉,冷家风雨飘摇,不能留着这种败类,大小姐千金之躯不宜与这狗贼动手,何某受云兄恩情,愿为冷家效死力!”
冷双儿双眼泛红,强压的泪水终是喷涌而出,她怔怔地望向南宫,颤抖着问道:“是真的吗?”
南宫少卿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轻声应道:“嗯。”
自以为掌握了全局却遭手底人倒戈一击的曹取水怒不可遏,双剑骤然出鞘,吼道:“满口胡言的叛徒,老子宰了你!”
众目睽睽之下,中年剑客又岂是轻易可杀之辈,只见他一声令下,寒门派弟子瞬间结成一小型剑阵,三十名剑手同时出剑,一剑叠一剑,剑如大网交织。
骤然双手剑被剑网锁住,如同陷入泥沼不可自拔。
曹取水额头冒汗,汗水渗透衣衫。他自然深知此阵威力,二十年来,冷家寒门派凭借这小剑阵,抵御上千敌人,战无不胜,那时他正是此阵剑眼。时过境迁,如今他也得尝尝这阵的厉害了。此阵名为落网,由几十名剑手分站几个方位,以剑相叠,剑气相通,一一传递注入中间阵眼,剑手进攻时则叠剑齐发,剑气席卷,防守时则退守剑网,攻守兼备,此剑阵乃为申屠焱所创,申屠焱此人品性不论,在剑道上的造诣确实当得起“两剑豪”之称。
曹取水先后与南宫双儿两战之后力有不逮,双剑已损,纵然已是一品剑手,也是剑势一落千丈,此刻深陷落网剑阵,吃尽了苦头,一时三刻之后两眼冒血,油尽灯枯,他吃力抬头,将视线投向剑柱之上的那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嘶吼道:“他娘的冷嵇之,你非要等老子快死了才肯出手吗?”
冷嵇之手握妖君,眼中一片空蒙,他清楚自己已无后路,若不出手曹取水必死无疑,先前那名不知名的寒门派领袖点破他和曹取水联手杀害申屠明城,但毕竟没有实证,若曹取水也身死,可以借势将罪名推到他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铮!
刹!
妖君剑借风势出鞘,寒光一凛,迅猛腾空而落。
长剑凌空而去,直入剑阵,于剑阵上方点出一尾血色涟漪。
曹取水瞳孔猛缩,还未挣扎,头颅便被一剑穿透。
血洒剑台。
冷家弟子撤剑阵守剑势,警惕地望着这位小剑圣。
冷嵇之没有多作解释,收剑归鞘后转头面对剑都众剑士,冷然道:“诸位,今日之事,冷某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还请诸位速速离开。”
剑都在场纷纷互看一眼,满目惊骇。
万剑门二代弟子胡郎皱眉道:“冷公子,冷家家事我们是不便插手,可这问剑大会砥砺剑道,怎么能因你冷家一家而中止?”
西岸剑阁阁主柳平讥笑道:“是啊,莫不是你冷家气数已尽,想要养精蓄锐休养生息,故意叫停大会?”
提剑山山主孔鸿冷哼一声,这位剑都老人厉声道:“今日无论有何变故大会不得中止,否则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冷嵇之不作争执,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怒骂一句“一帮蠢货!”,随即便背起申屠焱冰冷的尸体一掠而去。
中年剑客走向大小姐,缓声道:“小姐,要追吗?”
缓过神来的双儿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大会要紧,阁下怎么称呼?”
中年剑客低眉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得蒙云凡兄恩情,改姓冷河。”
冷双儿蹙眉道:“冷河叔叔,你刚才所说是真是假?大伯公他……”
冷河眼神黯然,沙哑道:“小姐节哀,现在不是伤神的时候,冷嵇之刚才所说的话,并不是搪塞之言,我虽不知道那申屠狗贼这几年来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谋划必然是冲大会来的,这大会不能再继续了。”
冷双儿转头看向剑台之上,忧心道:“已然到了这一步,不分出个剑都第一,不好收场。”
南宫少卿伸出一只大手搭在双儿的柔肩上,怔怔道:“双儿,恐怕来不及了……”
众人望向剑都上空,黑云去而复还。
———
———
骤然间,马蹄声如雷传入耳窝。
四面八方共计六百铁骑涌入鼎剑阁。
又两百多早已埋伏剑阁两侧的剑都军士州甲长枪开路,杀入鼎剑阁问剑楼台。
十面黑红军旗直立阁顶,迎风招展。
号叫起,一白衣甲士擂鼓助威,万剑山上一片鼓噪。
自有三骑缓缓向前,环视众人,如看猪狗。
一马当先的魏寻荣扶了扶额头,懒散道:“诸位,此刻起,剑都由朝廷接管。”
身边二人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看着独自向前对剑都高手喊话的魏寻荣,骑在汗血宝马上的英武公子微笑道:“魏大人还是爱出风头的,只是先生您,可会为难?”
而一向道士打扮,仙风道骨的负剑男子摇了摇头,“不会。”
随后负剑道士咳嗽起来,一袖拂去,便见手心一团血浓。
英武公子忧心道:“您的伤不打紧吧?太医院东璧先生随我同行,他的医术不在南边那位医道童老先生之下,我让他给你看看?”
负剑道士摆摆手,苦笑道:“无妨,先完成皇后交代的任务再说。”
英武公子微微颔首,驱马与魏大人并驾齐驱,沉声道:“诸位豪杰,吾乃青山王次子杨丹心,今奉朝廷密旨,诚邀诸位英雄与朝廷合作。”
北陵江湖人士皆晓,杨丹心德高望重,广结善缘,慷慨大方,颇得人心,在江湖中享有“杨二郎”之美誉。
“诸位皆知我朝与南朝一战,致使国力大损,正值用人之机。吾父掌军权,善用贤才,若得诸位豪杰相助,荣华富贵自不必说,便是有所他求朝廷也无有不允。”
魏寻荣随声应和:“二公子所言甚是。若有人愿与吾等合作,朝廷必待为上宾。然若有不识时务者,此次朝廷准备上千人马,可以尽情招待诸位。”
阁主柳平嘴角一扯,“不就是想收编我们吗?这也好说,我西岸剑阁不求那些黄白之物,若能将一些公主妃嫔许给我们养作禁脔,投靠朝廷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剑台之上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面对数千甲士,这些天下剑道高手根本就不放在眼里,问剑台上高明剑客少说也有三百之数,人人剑术卓绝,面对南宫少卿申屠焱这类的怪物自然相形见绌,但那些寻常甲士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群手拿破铜烂铁的臭鱼烂虾罢了。
柳平正是仗着剑都有百年来自治的规矩在,身后站着天下一半剑士,因而有恃无恐。
然而他错了,后党辛苦谋划沉剑行动,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数千甲士不够,其实有一人就够。
四大剑宗。
身形修长的道士负剑骑马缓行。
风雪久歇之后,暴雨大如黄豆。
雨水拍打在面容清逸的许观礼脸上,滑落身背剑鞘,长剑自行抖出。
一柄阴阳自天际来。
瞬息二十丈,刺入柳平心脏。
大剑士许观礼双指一捻。
嘣!
西岸剑阁阁主身为从二品高手的柳平化作一团血雾炸开。
道士驱马上剑台,映入天下剑客眼帘,那柄阴阳道家剑归于他身后剑鞘,缓缓叹道:“失礼了,许某出生剑都,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对剑都诸家都有感情,实在是不忍看着我剑都在申屠城主的治理下乌烟瘴气,走向万劫不复,诸位若是相信许某,许某承诺,定为剑都谋一条光明大道来。”
在场各方哑口无言,不敢擅动,州甲骑兵彻底围住众剑客,只有西岸剑阁几十名弟子彻底疯魔,提剑冲杀剑台为阁主复仇,接着便在这场雨水中被铁骑尽数碾死。
一柄阴阳镇压了天幕,在雨中剑气磅礴。
千军万马封住鼎剑阁大小出口,休教一条漏网之鱼逃出生天。
臣服或者灭族都是瞬息的事。
只是剑都剑客自故桀骜不驯,有败剑认输的输家,却少有弃剑不战而认败的孬种。
一场暴雨,冰冷刺骨。
数千人同时抽剑而动。
剑气如海,血流成河。
先前败剑养伤黄家大长老孙圣仁乱局中上前一步一剑刺死一个重骑骑兵,将他拽落马下,策马飞身来到黄茗嫣江沐剑等人的身边,下马后黯然道:“小姐,老夫护送你离开。”
黄家这次族中也来了三十名剑手,随着孙老挥手示下,全部人抽剑拱卫住大小姐。
黄茗嫣拉住江沐剑的手,“一起走!”
江沐剑轻轻地摇了摇头,放开他的手,走向孙老,鞠躬行了一礼,恭敬道:“茗嫣拜托孙前辈,若小子活着必重谢前辈。”
孙圣仁沉下脸色,冷笑道:“不用你小子说这些!老夫是黄家的人,就是身死,也不会让人伤小姐半个汗毛!”
江沐剑微微点头,转头看向黄小姐,微笑道:“师父活着的时候我没帮上忙,现在,我得去帮师兄。”
黄小姐泪湿眼眶,走到他面前坚韧道:“那我也不会走!”
江沐剑抱了抱她,一记手刀将她打晕,将她交给孙老,“有劳您了,带她安全离开这里。”
孙圣仁搀扶着晕过去的大小姐将他扶上白马,点了点头,但却并未动身。
江沐剑系好了宽大剑匣,手提青叶子,看着剑台左侧的厮杀,平静道:“郑前辈,我来救。”
不料想和这郑万共事二十年交情的孙老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无妨,他双臂已断,活着也只是活受罪,何苦?”
这位黄家第二人咬碎了牙根,痛心道:“黄家众人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护送大小姐突围!”
“是!!!”
黄家剑客前仆后继,以身开路,往北面突围。
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千二百名黑豹营的重甲骑兵,和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逃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