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2
    童颜本不想发火，如果周敏慧没有提到母亲的话，她是可以好好同她相处的，当她是自己的长辈，尽可能的给足她尊重。
    她童颜就是一个软柿子，只要是个人都可以过来捏一捏，她也乐意让人拿捏，但母亲有什么错，她凭什么要在到了地下都被人这么抨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仅吓坏了房间里的几名护士，就连周敏慧也被吓得不轻。
    刚刚的那一只杯子，猝不及防就朝着她砸了过来，还好她闪得快，不然那些碎片就扎到她的脸上了。
    “你……你……真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周敏慧气得手抖，一下子躲到了童建国的身后。
    “你看看这个丫头，她怎么这样，我好歹也是个长辈。”
    童建国伸手揽了揽身边的女人，眼神凶狠的瞪向手术台上坐着的童颜。
    “道歉！”
    一道微凉的声音重重落下，沉闷到春日的雷。
    童建国走过去，站在她面前，不分青红皂白的甩落一个巴掌。
    “混账东西，越来越不知好歹了，敢这么跟你阿姨说话。”
    童建国苍老的脸上，盛着怒气。
    童颜背脊瞬间僵直，脸上血色抽尽。
    她的父亲，为了周敏慧打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她应该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装聋作哑，默默忍受。
    可她不是一个人偶，一个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娃娃，谁不高兴了就可以扇她两巴掌，而她，还无法反抗。
    童颜抬起眼与面前的那一双盛满怒意的眼睛对视，冷冷的漠视着，看着这一张无比熟悉，又陌生至极至极的眉眼。
    在那一刻，思绪变得迟缓，耳朵里不停回响着的，是他骂她混账东西，说她不知好歹。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都听到了，是周敏慧先招惹的她，而他却还是要那样歪曲事实。
    “道歉？童先生，我认识你吗，又认得这位周女士吗？我又真的做错了吗，为什么要道歉？”
    童颜呼吸都在颤抖，手狠狠掐了一把假肢，用力的掐着，越掐越紧。
    原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对与错，只要有人认为你错了，那你就是错了，错了就要道歉，就要认错。
    “哈哈哈！”
    童颜笑了起来。
    她叫了二十多年父亲的人从未爱过她，虽然很不愿去承认，可这也是事实。
    对面站着的男人，他的父亲，童建国的眼里露出来看怪物一样的神情，欣赏着她眼里的绝望与疯狂。
    童颜深深的望了眼自己的父亲，又侧脸望向另一边的周敏慧。
    “是，我就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我有人生没人养，有人养没人教，就连街边上的乞丐都比我有教养，那请问周女士，您的教养又在哪儿呢？如此咄咄逼人为难一个后辈，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一回头，又面向身边站着的童建国：“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教养的人，我妈妈过世得早，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教养，所以童先生，你要我这样一个没人疼没人爱，也没人教的人去跟人道歉，对不起啊，我做不到。”
    童建国刚刚心里就压了一团火，还没能熄灭，现在就又窜了上来。
    唇瓣蠕动，却是答不出一个字，气愤之下，又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这一巴掌还没能落下，童颜倔强的眼神望过去，面带讽刺：“你又要打我是吗？童建国，从小到大，你打了我多少个巴掌还记得清吗？”
    童颜眼睛一阵酸涩，压制住那一股冲动，不让泪水滚落出来。
    “你还记得吗，我上幼儿园那会儿，有一回你去接我放学，直接将我放在了你的肩上，那个时候班上很多小孩都很羡慕我，都特别的崇拜你，他们都说我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最好的爸爸，明明那个时候我是那么的幸福，明明那个时候，你是爱着我的啊，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就再也不去接我放学了，也不让我再坐在你的肩膀上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你最喜欢的女儿变成了你眼中的仇人？”
    童建国收回自己的手，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垂了垂头，望向那边的周敏慧。
    童颜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早就成了他们眼中的外人。
    他再也不是记忆里的父亲，他早就已经被利益熏了心，不然又怎么会对妈妈做出来那样的事情。
    童颜不再说话，脸侧了侧，身体僵硬到如同雕塑。
    她撇过头，面向另一边的墙壁，两只手拽紧床单，手指微微颤动，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眼眶偷偷红了，嘴角牵动，无声的笑着。
    这就是她的亲人，她的父亲，连一点点的爱都不肯分给她，她亲生的父亲。
    “童建国，你打吧，你最好现在就打死我，等我死了，你看看还是有谁救得了你那个病秧子的儿子。”
    “你……”
    童建国气恼不已，周敏慧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
    突然柔声说道：“你看你总是这个样子，怪不得孩子们都怕你。”
    周敏慧亲昵的抓住童颜的手：“颜颜，对不起，刚刚是阿姨的错，阿姨说错了话，可是阿姨也是因为睿睿他才会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原谅阿姨好不好？”
    空气静默了几秒。
    童颜突然甩开了周敏慧的手。
    猩红的眼眶，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朝着周敏慧大喊：“滚！”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女人，你滚开，不要让我看到你。”
    是，都是因为她，因为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妈妈或许就不会死，至少不会被自己的丈夫给害死。
    亲自历经了那一切，当时的母亲该有多绝望啊，不然她也不会同自己说出来那样的话。
    “颜颜，颜颜，答应妈妈，要勇敢的活下去，永远，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童颜脑子里炸了一般的疼，那一幕浮现在了眼前，母亲在生命的最后说的这一句话，再一次的响在了耳边。
    她抱住自己的头，开始是一只手抱住，慢慢的变成两只手，好痛，好痛。
    为什么她的父亲要害死她的母亲，现在还要将她带到这样的地方，这般的欺辱伤害。
    “滚，滚，滚！”
    身下的枕头砸了出去：“我让你们滚啊，滚啊，知不知道！”
    童建国拉着周敏慧站到了门口，看着完全发了疯的女儿，他突然朝着秦医生大喊：“快给她打麻药，快打麻药，快，要全麻。”
    几名护士手忙脚乱，走过去将手术床上的女人紧紧按住，秦医生将早就准备好的注射器，针头对准童颜的静脉一针扎了进去。
    童颜一开始还有些挣扎，慢慢的就不动弹了。
    现在的童颜，就像是一只被扒光了刺的刺猬，那般的丑陋，又那般可笑。
    可笑的是，她身上的刺，是被她的亲生父亲、丈夫，联手一根根的拔掉。
    在这一刻，她的腰肢垮了，骨头软了，心……也死了。
    秦医生举着托盘朝她走过去，那一把手术刀，在灯光之下，更显得闪闪发光。
    童颜闭上眼睛。
    这时候，耳边却又响起了童建国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在同秦医生说的。
    “秦医生，现在是不是可以手术了？”
    童建国问。
    “嗯，可以了。”
    童建国迟疑半刻，又说：“这毕竟是我的女儿，能不能麻烦秦医生待会儿将东西取出来之后，帮她将伤口缝得整齐密实一些，还有，在手术过程之中，尽量不要让她感受到疼，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怕疼。”
    秦医生点了点头：“放心吧，医者父母心。”
    叮嘱完，最后又看了眼手术床上一脸苍白的女人，童建国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
    童颜猛然张眼，嘴唇已经是微微有些发紫了。
    这血癌晚期的滋味着实不好受，还被童建国这么一番气。
    秦医生温柔的声音轻轻说道：“刚刚已经给你打了全麻，整个过程里你不会感觉到任何的疼，把眼睛闭上，好好的睡一觉，一切就都没事了。”
    童颜张了张口，问道：“童睿呢，他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他在隔壁房间，脑震荡，算不上很严重，不过他身体里的肾再不换的话……”
    秦医生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
    童颜虚弱的说道：“我知道。”
    秦医生又说：“好在现在人是在昏迷的情况下，否则就按童睿那个脾气，一定是不会接受你的这一颗肾的，所以你父亲他才会……”
    童颜扯出来一抹笑：“我没有父亲，我的父亲在我十三岁那一年，死掉了。”
    秦医生淡淡的笑，转移话题：“童小姐，其实你……你也不想童睿死的对吧！”
    “嗯。”
    女人苍白的脸，最后的一丝血色也即将消失，眼底的那一抹笑，轻得像是一团雾，这一个女孩，她有着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又是那样的年轻，按理来说这样的年纪，眼睛应该十分灵动才是。
    但面前的这一双眼睛，空茫茫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这一双眼睛此刻一片平静，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等待死神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