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慕幽沉默了下来。
因为阎真儿说的句句都在理。
他心中原本也是有这个计划的，徐妙妍早晚都要接受自己与道修站在对立面的现状，从杀仇灵开始，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但他看着对面徐妙妍那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又犹豫了片刻。
曲慕幽抬手将这长发收了起来，而后又斜了阎真儿一眼。
“滚下去，领十道打魂鞭。”
阎真儿的身子僵了一瞬，打魂鞭的痛苦，可非寻常人能够承受。
“尊……尊上，大乾的军队已经攻到门外了，属下还要带人出阵，现在就领打魂鞭的话……”
“你不用带人出阵了，”曲慕幽眉心微蹙：“还有异议？”
“没有……并无。”阎真儿立即道。
退下去领罚的时候，阎真儿忽的扭头，深深地看了院中的两人一眼。
但愿她今日所做之事，抵得上这十道打魂鞭。
见到阎真儿离开了，徐妙妍便看向了曲慕幽：“将头发给我。”
曲慕幽只是将头发收了起来，并未说做些什么，也没说不会做些什么。
“此事容后再议，”曲慕幽往前走去，“朝廷的火力太强，仇灵之发留着的确有用，她有一言说得不假，你总要认清楚自己的立场，曾经的那些人，已经不是你的朋友了。”
徐妙妍还是抓住了他：“将头发交给我，凭你的力量，你可以不伤害她的，你完全可以的……”
“可以与不做是两码事，”曲慕幽转头向她看来，眸色略沉：“你不该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从你口中出现。”
徐妙妍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就这样看着曲慕幽走远了。
忽然觉得，他又变了一个人。
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清楚过这个人。
曲慕幽回了自己的寝殿，丹真人为他治好了伤后，又匆匆赶去宗门了。
徐妙妍来到他的寝殿中，暗自伤神了许久，忽然她眸光一动，视线便挪向了不远处放置着的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是宋离给她的，据说可以看到照镜之人的记忆。
三十年前她将这镜子做了一番伪装，替换了寝宫中原本的镜子放在了这里，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起先她还有些忘了，也是方才想了起来。
徐妙妍立即走到了那面镜子之前。
这里面存有曲慕幽的记忆，那只要能够看到他的记忆，不就能够认清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吗。
还有……
他对待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爱。
想到这里，徐妙妍抬手，接触在镜面上。
她的手与镜面相接之处荡漾开一圈圈水波纹，气息一转，识海当中便出现了一片混乱嘈杂的交战场景。
……
“杀——！！”
浑厚的男声在这满是怒火与惨叫的战场当中格外嘹亮，伴随着这道声音出现，只有十一二岁的慕幽神色一慌，不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岚夜族的王上曲凛意手握着一柄重剑，干脆利落地洞穿了他父王慕微之的胸口。
慕幽瞪大了眼睛，旁边又划过一道熟悉的声音。
“父王！”
他的大哥方寸大乱地冲上去想要救人，却在一眨眼间便被曲凛意驭使的碧蛟吞入了腹中。
“父王！王兄！”
慕幽惊慌大喊，这时候慕微之的声音穿过重重阻隔进入到了他的识海当中。
“幽儿，撤……撤退……雾族的未来，以后就靠你了……”
慕幽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父王的声音在他耳中变得那样虚弱，王兄连个尸身都没有剩下……
不等他带着雾族剩下的这些兵撤退，岚夜族的支援便先一步赶到了，他们从雾族的后方进行包抄，很快，雾族的人便成了瓮中之鳖，再无退路了。
雾族子民尽数被俘，押往岚夜城。
这一路上，雾族王室被关押在一处，慕幽也终于来到了慕微之身边。
“父王……父王你怎么样？”
慕幽看着他胸口上那个巨大的血洞，上面被岚夜族的人洒了些药，令慕微之不至于这样就死去。
雾族与岚夜族千百年间大小战事不断，可以说得上是世仇了，对于他们来说，活捉到雾族现任的王室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他们才不会让慕微之轻易地死去，接下来还有许多屈辱的刑罚等待着他。
慕微之身体虚弱，脸色苍白，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他，张了张口，声音中却全是后悔。
“你还这么小……不该带你……上战场的……”
慕微之抬手，轻轻抚摸着他沾满了血浆的脸颊。
是他操之过急了，是他在这个小儿子的身上寄予了太多的厚望。
他想从小就以雾族君王的要求来培养他，这是第一次带他上战场，不曾想就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慕微之的眼尾有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过，他知道，成为战俘的结局该有多么悲惨，尤其是……王室战俘。
“父王，你不要死，”慕幽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声音中尽是对未知的害怕：“不要……”
押送战俘的车进入了外城，道路两旁，衣不蔽体的雾族奴隶们抬起一张张沧桑的脸看来，眼中没有任何感情，更没有希望。
负责押送的岚夜贵族骑着兽宠来到慕幽所在的车旁，扬鞭在半空中甩了个响，成功将那些没有抬头的奴隶也惊醒。
那贵族很是骄傲地高昂着头，用手里的鞭子敲打着囚牢的边框。
“来看看！都朝着这边看过来！这就是你们雾族信仰的王上，还有公子和王姬，现在都看到了，他们就在我岚夜族的囚车里，即将成为比你们还要低贱的奴隶！哈哈哈——”
那些雾族奴隶看过来的眼神一个个变了。
慕幽看着他们，也经受着他们复杂眼神的洗礼，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有些懵懂。
从前他是受无数雾族子民尊敬和爱戴的公子幽，但现在，他依然被人注视着，却好似已经变成了被扒光的猪猡，不再拥有尊严。
慕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想被他们看到，这时，一道压低的呼喝声从他对面传来。
“幽儿！昂起你的头来，这些都是雾族的子民，别让你的子民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