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陛下。”
“嗯……说罢,何事禀报?”
雕梁画栋,金雕玉砌的华美宫殿内,随处铺陈着柔软、洁白的狐裘。
而在狐裘地毯上,慵懒斜躺着的人:体态纤秾合度,肌肤细腻,宛如凝脂。五官精巧,桃夭李艳,顾盼生姿。
穿着一身大红色轻纱长裙,裙摆以金线绣出繁复华丽的金龙出水图。
艳而不俗,只是华美。
惊人的华美……像夏日灼灼的阳光,像地底流动的熔岩,火一般的耀眼夺目。
来人不敢多看这般惊世容光,只是说道:“禀陛下,天界惊变……璇玑帝后发狂、剑劈天门,被柏麟帝君以神器钧天环、策海钩镇压……”
汝菱:“嗯。”意料中事,不值讶异。
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罗喉计都那样修为,那样实力,既然元神尚存,柏麟又怎可能永远蒙蔽住他记忆呢?
“柏麟帝君将帝后押至诛仙台上,召九九雷刑,为帝后除去心魔执念。净化仙元……”
来人继续道:“最后也是最强一道天雷落下时,帝后却似支撑不住。然后,羲玄殿下挺身而出,接了那雷击。”
“羲玄?”汝菱闻言,白玉春葱似的食指轻点红唇,追忆般道:“那是煌儿为天帝生下的皇子。金赤神鸟万年方得化成人形,算算时间,他也快到成年期了。”
“可惜羲玄殿下化形当日,便仙元溃散,被迫下界,轮回转世了。”
“同时璇玑帝后受雷刑后,亦被天帝安排转世历劫,明悟道心了。”
来人小心窥觑着汝菱神色,试探的道:“陛下,可要去寻一寻二位殿下转世身,一续前缘?”
“那便姑且去寻看看罢。”
汝菱垂眸冥想片刻后,倏尔一笑道:“正好,他们两个离得也近。”
随即心念一动,外间虚空震荡,一道渺若微尘般的芥子空间,就顺着虚空缝隙游走三界。
很快追索着冥冥中的气运、因果,来到了人间——凡人界,赵国,京都,一家教坊外……
接着,
汝菱分出一缕魂念,那虚空中的芥子空间里,便有一瓣红花分出,落地成人。
那红衣绝艳的少女,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灯火通明,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的教坊司,轻轻一笑道:“羲玄转世竟在这地方么?”
“看来他那性子倒不似天帝般无趣。”
“少年风流,也好。”
呃……等等……
这个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
(划掉重来)
“小羲玄蹲在这教坊,原来是做琴师的啊……行吧,天帝果然是天帝,本宫就知道,他让自己儿子转世,也不会多照拂小羲玄什么的。”
毕竟,
从前羲玄在天界时,因为母亲是妖族公主,自己有妖族血脉又迟迟不能化为人形故,便受了不少异样目光与冷言冷语。
也从来不见天帝有为妻儿做过什么。
汝菱一念至此,凤眸微眯,思绪像是沉浸入什么极其久远的回忆中去。随即唇角笑意愈盛,宛如花开至荼靡——那,是春光垂暮时,生命拼却全力所绽出的极致妍丽……
“去,给本宫将羲玄叫来。”
她说,“煌儿不在了,天帝不管他,本宫可不能也就这么不顾他了。”
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冰泉溅玉。
“是,大人。”教坊司的管事妈妈神色恍惚,恭敬说道:“奴这就去。”
——天规律法,明文有写,神仙、妖魔不得乱扰凡间。但以汝菱神魂之力,要影响、更改一个凡人的认知,本也算不上事。
………………
………………
哪怕是羲玄转世后,困住他真灵,教他元神蒙昧的胎中之谜……汝菱想要破解,也不过只是精神力入羲玄识海,轻轻一拨……
啵——
“我不后悔,啊——”
羲玄道:“你是谁?这是哪里?我……”
我分明记得,自己刚刚还在诛仙台上。
受雷击后,仙元溃散,即将陨落……
然后他数千年不见一面的,传说中的父帝便出现了,说要引渡他入轮回。
是了,
他已入轮回。
羲玄终于想了起来:转世后的他,成了一位家世清贫的琴师,父母双亡,无亲朋故旧……
每日只在教坊司里为人弹琴奏乐,凭借才艺,赚取银钱……而这里,便是他已供职了几年的教坊司厢房内……
而眼前的人嘛……
“小仙羲玄,参见女帝陛下。”
羲玄敛襟正色,复对汝菱行一揖道:“陛下芳华。”
汝菱见状“扑哧”一笑,对羲玄摆摆手道:“免礼。”
对于羲玄能够一眼认出她的身份并不意外。
只是默默的,将这位天帝之子,在其心中的份量,又往上提了提。
然后道:“天帝无情,本宫却不能无义。羲玄,你母妃死了,日后,你便跟着本宫罢。”
“……什么?”
羲玄闻言目露迟疑,又静片刻,方缓缓道:“我、我已经有六千五百多年,不曾看见母妃了。”
“因为六千五百八十七年前,妖族联手修罗族,结成魔域,共同反天。此役艰险,胜算不高。魔域内部,也不心齐……你是天帝之子,留在天界,比回妖族,更适宜成长。”
汝菱平静道:“羲玄,你怨你母妃吗?”
“怨她当年抛夫弃子,不要帝妃身份,回妖族造反吗?”
羲玄闻言微微一怔,“不怨。”
“那你怨计都……哦不,现在应当叫他璇玑了。你怨璇玑,杀了你母妃吗?”汝菱轻舒广袖,一手托腮。另一手自然垂搭在腹部,好整以暇,看着羲玄。
羲玄道:“也不怨。”
“璇玑……她从来都不想要杀任何人的。她心里一直渴盼太平盛世,诸界罢战。”
“屠妖戮魔,非她所愿。由始至终,她只是个被人控制,身不由己的武器而已。”
而一个武器,无论杀多少人,又杀了谁,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定他的罪。也无需去怨,去恨……
汝菱:“你从小长在天界,享帝子之尊,想来,也是不怨柏麟的了?”
“柏麟帝君……作为天界一员,我无法责怪他什么,可他不该不顾璇玑的本性,只把她当器物来用。”羲玄皱了皱眉,道:“反天的妖魔也未必就各个该杀,至少,母妃她只是想给族人们一个自由、平等生活的环境。”
“自由、平等……”
汝菱低低一笑道:“可这世界本来就不平等啊,羲玄,你生来就是金赤神鸟,可知道凡物成仙的艰难?”
“罗喉计都的力量,但凡是众生刻苦修炼可以得来,柏麟也不会不惜下毒害他。”
“女帝陛下?”羲玄疑惑的唤了一句汝菱。是不能理解汝菱一个带头反天的上古妖王,为何在此妖魔联军战败,自己被天界围剿的如丧家之犬般时,还会替直接导致了她今朝境遇的柏麟帝君说话。
汝菱看出了羲玄不懂,但也没有解释,只从软榻上款款起身,走到羲玄面前……
果断无视了他骤然绷紧的身体,微微僵硬的神情,用涂着鲜红蔻丹、纤长美甲上还缀着朵朵金丝小花的手,轻抚羲玄脸庞道:“终究是还小啊……”
“羲玄,天下没有真正的平等,绝对的自由等于极致的混乱,会摧毁文明发展的土壤。”
“你不懂,或许,我不应该现在就来带你走。天帝让你下界历劫,吃些苦头,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着,
汝菱这念散去。
漫天花雨飘飞……
羲玄再一眨眼,原地便已不见了那道灼灼红衣。
推开厢房的门再重回教坊司,
凡间亦没有任何人记得,今日曾有汝菱来过这……
风过无痕,雾散无声。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但世间万物,但存在过,便有痕迹。
一切,因果与命运的轨迹,终究是与原本不同了。
………………
比如说,
九重天阙上,一道羊头、鹿身、狼蹄、圆顶,身披五彩霞光,通体如玉的麒麟,再难淡然出尘的俯瞰天地……选择降临凡尘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