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奇手中正扣着黑白两枚棋子,待要掷出击打金泽丰的长剑,以免雷迅手腕切断,但想:“我若出手相助,那是以二敌一,碧桂园摆明是输了,以后也不用比啦。”只一迟疑,雷迅的手腕已向剑锋上直削过去。窦振宇大叫一声:“啊哟!”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间,金泽丰手腕轻轻一转,剑锋侧过,啪的一声响,雷迅的手腕击在剑锋平面之上,竟然丝毫无损。雷迅一呆,才知对方手下留情,便在这顷刻之间,自己已捡回了一只手掌,此腕一断,终身武功便即废了,他全身都是冷汗,躬身说:“多谢华先生剑下留情。”金泽丰躬身还礼说:“不敢!承让了。”
维奇、羲繇、莫梵见金泽丰长剑这么一转,免得雷迅血溅当场,心下都大生好感。莫梵斟满了一杯酒说:“华兄弟,你剑法精奇,我敬你一杯。”
金泽丰说:“不敢当。”接过来喝了。莫梵陪了一杯,又在金泽丰杯中斟满,说道:“华兄弟,你宅心仁厚,保全了雷迅的手掌,我再敬你一杯。”金泽丰说:“那是碰巧,何足为奇?”双手捧杯喝了。莫梵又陪了一杯,再斟了一杯说:“这第三杯,咱俩谁都别先喝,我跟你玩玩,谁输了,谁喝这杯酒。”金泽丰笑着说:“那自然是我输的,不如我先喝了。”莫梵摇手说:“别忙,别忙!”将酒杯放在石几上,从雷迅手中接过长剑说:“华兄弟,你先出招。”
金泽丰喝酒之时,心下已在盘算:“他自称第一好酒,第二好画,第三好剑,剑法必定是极精的。我看大厅上他所画的那幅仙人图,笔法固然凌厉,然而似乎有点管不住自己,倘若他剑法也是这样,那么破绽必多。”躬身说:“四园长,请你多多容让。”莫梵说:“不用客气,出招。”金泽丰说:“遵命!”长剑一起,挺剑便向他肩头刺出。
这一剑歪歪斜斜,显然全无力气,更加不成章法,天下剑法中决不能有这么一招。莫梵愕然说:“这算什么?”他既知金泽丰是东华派的,心中便一直思忖东华派的诸路剑法,岂知这一剑之出,浑不是这么一回事,非但不是东华剑法,甚至不是剑法。
金泽丰跟云逸学剑,除了学得古今独步的特色剑法之外,更领悟到了“以无招胜有招”这剑学中的精义。这要旨和特色剑法相辅相成,特色剑法精微奥妙,达于极点,但毕竟一招一式,尚有迹可寻,待得再将“以无招胜有招”的剑理加入运用,那就更加的空灵飘忽,令人无从捉摸。是以金泽丰一剑刺出,莫梵心中一怔,立觉倘若出剑挡架,实不知该当如何挡,如何架,只得退了两步相避。
金泽丰一招迫得雷迅弃剑认输,维奇和羲繇虽暗赞他剑法了得,却也并不如何惊奇,心想他既敢来碧桂园挑战,倘若连碧桂园的一名仆役也斗不过,未免太过笑话了,待见莫梵为他一剑逼得退出两步,无不骇然。
莫梵退出两步后,随即踏上两步。金泽丰长剑跟着刺出,这一次刺向他左胁,仍是随手而刺,全然不符剑理。莫梵横剑想挡,但双剑尚未相交,立时察觉对方剑尖已斜指自己右胁,此处门户大开,对方乘虚攻来,确实无可挽救,这一格万万不可,危急中迅即变招,双足一弹,向后纵开了丈许。他猛喝一声:“好剑法!”毫不停留地又扑了上来,连人带剑,向金泽丰疾刺,势道威猛。
金泽丰看出他右臂弯处是个极大破绽,长剑遽出,削他右肘。莫梵中途若不变招,那么右肘先已让对方削了下来。他武功也真了得,百忙中手腕急沉,长剑刺向地下,借着地下一股反激之力,一个筋斗翻出,稳稳地落在两丈之外,其实背心和墙壁相去已不过数寸,倘若这个筋斗翻出时用力稍巨,背心撞上了墙壁,可大失高人身份了。饶是如此,这一下避得太过狼狈,脸上已泛起了微微紫红。
他是豁达豪迈之人,哈哈一笑,左手大拇指一竖,叫道:“好剑法!”舞动长剑,一招“白虹贯日”,跟着变“春风杨柳”,又变“腾蛟起凤”,三剑一气呵成,似乎没见他脚步移动,但这三招使出之时,剑尖已及金泽丰面门。
金泽丰斜剑轻拍,压在他剑脊之上,这一拍时刻方位,拿捏得不错分毫,其时莫梵长剑递到此处,精神气力,尽行贯注于剑尖,剑脊处却无半分力道。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长剑沉了下去。金泽丰长剑外吐,指向他胸口。莫梵“啊”的一声,向左侧纵开。
他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又攻过来,这一次乃硬劈硬砍,当头挥剑砍落,叫道:“小心了!”他并不想伤害金泽丰,但这一剑“玉龙倒悬”势道凌厉,对方倘若不察,自己一个收手不住,只怕当真砍伤了他。
金泽丰应了声:“是!”长剑倒挑,刷的一声,剑锋贴着他剑锋斜削而上。莫梵这一剑如乘势砍下,剑锋未及金泽丰头顶,自己握剑的五根手指已先给削落,眼见对方长剑顺着自己剑锋滑上来,这一招无可破解,只得左掌猛力拍落,一股掌力击在地下,蓬的一声响,身子借力向后跃出,已在丈许之外。
他尚未站定,长剑已在身前连划三个圆圈,幻作三个光圈。三个光圈便如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停得片刻,缓缓向金泽丰身前移去。这几个剑气化成的光圈骤视之似不及一字电剑的凌厉,但剑气满室,寒风袭体。金泽丰长剑伸出,从光圈左侧斜削过去,那正是莫梵第一招力道已逝,第二招劲力未生之间的一个空隙。莫梵“咦”的一声,退了开去,剑气光圈跟着他退开,随即见光圈陡然一缩,跟着胀大,立时便向金泽丰涌去。金泽丰手腕一抖,长剑刺出,莫梵又是“咦”的一声,急跃退开。
如此倏进倏退,莫梵攻得快,退得也越快,片刻之间,他攻了十一招,退了十一次,眼见他须髯俱张,剑光大盛,映得他脸上罩了一层青气,一声断喝,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光圈齐向金泽丰袭到。那是他剑法中登峰造极之作,将数十招剑法合而为一。这数十招剑法每一招均有杀招,每一招均有变化,聚而为一,端的是繁复无比。
金泽丰以简御繁,身子微蹲,剑尖从数十个光圈之下挑上,直指莫梵小腹。
莫梵又是一声大叫,奋力跃出,砰的一声,重重坐上石几,跟着呛啷一声响,几上酒杯震于地下,打得粉碎。他哈哈大笑说:“妙极!妙极!华兄弟,你剑法比我高明得太多。来,来,来!敬你三杯酒。”
维奇和羲繇素知四弟剑法的造诣,眼见他攻击十六招,金泽丰双足不离古深所踏出的足印,却将莫梵逼退了十八次,剑法之高,委实可怖可畏。
莫梵斟了酒来,和金泽丰对饮三杯,说道:“江南四友之中,以我武功最低,我虽服输,二哥、三哥却不肯服。多半他们都要跟你试试。”金泽丰说:“咱二人拆了十几招,四园长一招未输,如何说是分了胜败?”莫梵摇头说:“第一招便已输了,以后这十七剑都是多余的。大哥说我风度不够,果真一点不错。”金泽丰笑着说:“四园长风度高极,酒量也是一般的极高。”莫梵笑着说:“是,是,咱们再喝酒。就只酒量还可以,剑法不成!”
眼见他于剑术上十分自负,今日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手中,居然毫不气恼,这等潇洒豁达,实是人中第一等的风度,古深和金泽丰都不禁为之心折,觉得此人品格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