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丰心想:“我未传口诀,你总不能先毒死我。”提起酒壶,咕嘟嘟地便喝。这酒并不甚佳,但这时喝在口里,实在醇美无比,似乎莫梵四酿四蒸的吐鲁番葡萄浓酒也有所不及,当下一口气便喝了半壶,跟着撕下一条鸡腿大嚼起来,顷刻间,将一壶酒、一只鸡吃得干干净净,拍了拍肚子,称赞说:“好酒,好酒!”
维奇笑着说:“老爷子吃了肥鸡美酒,便请传授口诀了。”金泽丰听他再也不提拜师之事,只道自己喝酒吃鸡之余,一时记不起了,当下也就不提,说道:“好,这四句口诀,你牢牢记住了:‘奇经八脉,中有内息,聚之丹田,会于膻中。’你懂得解么?”铁板上原来的口诀是:“丹田内息,散于四肢,膻中之气,分注八脉。”他故意将之倒了转来。维奇一听,觉这四句口诀平平无奇,乃练气的寻常法门,说道:“这四句,在下领会得,请老爷子再传四句。”
金泽丰心想:“这四句经我一改,变成毫无特色,他自感不足了,须当念四句十分古怪的,吓唬吓唬他。”说道:“今天是第一日,索性多传四句,你记好了。‘震裂阳维,塞绝阴蹻,八脉齐断,神功自成。”
维奇大吃一惊,说道:“这……这……这人身的奇经八脉倘若断绝了,哪里还活得成?这……这四句口诀,晚辈可当真不明白了。”金泽丰说:“这等神功大法,倘若人人都能领会,那还有什么稀奇?这中间自然有许多精微奇妙之处,常人不易索解。”
维奇听到这里,越来越觉他说话的语气、所用的辞句,与那姓夜之人大不相同,不由得疑心大起。前两次金泽丰说话极少,辞语又十分含糊,这一次吃了酒后,精神振奋,说话多了,维奇十分机警,登时便生疑窦,料想他有意改变口诀,戏弄自己,说道:“你说‘八脉齐断,神功自成’,难道老爷子自己这奇经八脉都已断绝了吗?”
金泽丰说:“这个自然。”他从维奇语气之中,听出他已起了疑心,不敢跟他多说,便回答:“全部传完,你融会贯通,自能明白。”说着将酒壶放在盘上,从方孔中递出去。维奇伸手来接。
金泽丰突然“啊哟”一声,身子向前一冲,当的一声,额头撞上铁门。
维奇惊问:“怎样了?”他这等武功高强之人,反应极快,一伸手,已探入方孔,抓住木盘,生怕酒壶掉在地下摔碎。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金泽丰左手翻上,抓住了他右手手腕,笑着说:“维奇,你瞧瞧我到底是谁?”维奇大惊,颤声说:“你……你……”
金泽丰将木盘递出去之时,并未有抓他手腕的念头,待在油灯微光下见到维奇手掌在方孔外一晃,只待接他木盘,突然之间,心中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自己在这里囚禁多日,全是出于这人的狡计,若能将他手腕扭断了,也足稍出心中的恶气;又想他出其不意地给自己抓住,必然大吃一惊,这人如此奸诈,吓他一跳,又有何不可?也不知是出于报复之意,还是一时童心大盛,便这么假装摔跌,引得他伸手进来,抓住了他手腕。
维奇本来十分机警,只是这一下实在太过突如其来,事先更没半点朕兆,待得心中微觉不妥,手腕已遭对方抓住,只觉对方五根手指便如是一只铁箍,牢牢地扣住了自己右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当即手腕急旋,反打擒拿。
当的一声大响,左足三根足趾立时折断,痛得啊啊大叫。
何以他右手手腕被扣,左足的足趾却会折断,岂非甚奇?原来维奇于对方向来深自敬惮,这时手腕遭扣,立即想到有性命之忧,忙不迭地使出一招“蛟龙出渊”。这一招乃手腕为人扣住时所用,手臂向内急夺,左足无影无踪地疾踢而出,这一脚势道厉害已极,正中敌人胸口,非将他踢得当场吐血不可。敌人若是高手,知所趋避,便须立时放开他手腕,否则没法躲得过这当胸一脚。也是事出仓促,维奇急于脱困,没想到自己和对方之间隔了一道厚厚的铁门,这一招“蛟龙出渊”确是使对了,这一脚也踢得部位既准,力道又凌厉之极,只是当的一声大响,踢中的乃是铁门。
金泽丰听到铁门这一声大响,这才明白,自己全仗铁门保护,才逃过了维奇如此厉害的当胸一脚,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再踢一脚,踢得也这样重,我便放你。”
突然之间,维奇猛觉右腕“内关”、“外关”两处穴道中内力源源外泄,不由得想起生平最害怕的一件事来,登时魂飞天外,一面运力凝气,一面哀声求告:“老……老爷子,求你……”他一说话,内力更大量涌出,只得住口,但内力还是不住飞快泄出。
金泽丰自练了铁板上的功夫之后,丹田已然如竹之虚、如谷之空,这时觉得丹田中有气注入,却也并不在意。只觉维奇手腕不住颤抖,显是害怕之极,心中气他不过,索性吓他一吓,喝道:“我传了你功夫,你便是本门弟子了,你欺师灭祖,该当何罪?”
维奇只觉内力愈泄愈快,勉强凝气,还暂时能止得住,但呼吸终究难免,一呼一吸之际,内力便大量外泄,这时早忘了足趾上的疼痛,只求右手能从方孔中脱出,纵然少了一只手一只脚也所甘愿,一想到此处,伸手便去腰间拔剑。
他身子这么一动,右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便如开了两个大缺口,立时全身内力急泻而出,有如河水决堤,再难堵截。维奇知道只须再捱得一刻,全身内力便尽数为对方吸去,当下奋力抽出腰间长剑,咬紧牙齿,举了起来,便欲将自己手臂砍断。但这么一使力,内力奔腾而出,耳朵中嗡的一声,便晕了过去。
金泽丰抓住他手腕,只不过想吓他一吓,最多也是扭断他腕骨,以泄心中积忿,没料到他竟会吓得如此的魂不附体,以致晕去,哈哈一笑,便松了手。他这一松手,维奇身子倒下,右手便从方孔中缩回。
金泽丰脑中突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急忙抓住他的手掌,其时出手迅捷异常,及时拉住,心想:“我何不用铁铐将他铐住,逼迫赫芬他们放我?”当下使力将维奇的手腕拉近,没料想用力一拉,维奇的脑袋竟从方孔中钻了进来,呼的一声,整个身子都进了牢房。
这一下实大出意料之外,他一呆之下,暗骂自己愚不可及,这洞孔有尺许见方,只要脑袋通得过,身子便亦通得过,维奇既能进来,自己又何尝不能出去?以前四肢为铐链所系,自然无法越狱,但铐链早已暗中给人锯开,却为何不逃?又忖:“莫梵暗中给我锯断了铐链,日日盼望我跟着那送饭的老人越狱逃走,想必心焦之极了。”他发觉铐链已为人锯断之时,正自全副精神贯注于散功,其时铁板上的功诀尚未背熟,自不愿就此离去,只因内心深处不愿便即离开牢房,是以也未曾想到逃狱。
他略一沉吟,已有了主意,匆匆除下维奇和自己身上的衣衫,对调了穿好,连维奇那头罩也套在头上,心想:“出去时就算遇上了旁人,他们也只道我便是维奇。”将维奇的长剑插在自己腰间,一剑在身,更加精神大振,又将维奇的手足都铐在铐镣的铁圈之中,用力捏紧,这一捏便察觉自己力气大极,铁圈深陷入肉。
维奇痛得醒了过来,呻吟出声。金泽丰笑着说:“咱哥儿俩扳扳位!那老头每天会送饭送水来。”维奇呻吟说:“夜……夜老爷子……你……你的银河星爆……”金泽丰那日在荒郊和古深联手抗敌,听得对方人群中有人叫过“银河星爆”,这时又听维奇说起,便问:“什么银河星爆?”维奇说:“我……我……该……该死……”
金泽丰脱身要紧,也不去理他,从方孔中探头出去,两只手臂也伸到了洞外,手掌在铁门上轻轻一推,身子射出,稳稳站在地下,只觉丹田中又积蓄了大量内息,颇不舒服。他不知这些内力乃从维奇身上吸来,只道久不练功,中南六子和瓦洛佳的内力又回入了丹田。这时只盼尽快离开黑狱,当下提了维奇留下的油灯,从地道中出去。
地道中门户都是虚掩,料想维奇要待出去时再行上锁,这一来,金泽丰便毫不费力地脱离了牢笼。他迈过一道道坚固的门户,想起这些在黑牢中的日子,当真如同隔世,突然之间,对赫芬他们也已不怎么怀恨,但觉身得自由,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走到了地道尽头,拾级而上,头顶是块铁板,侧耳倾听,上面并无声息。自从经过这次失陷,他一切小心谨慎得多了,并不立即冲上,站在铁板之下等了好一会儿,仍没听得任何声息。确知赫芬当真不在卧室,这才轻轻托起铁板,纵身而上。
他从床上的孔中跃出,放好铁板,拉上席子,蹑手蹑足地走出来,忽听得身后一人阴恻恻问:“二弟,你下去干什么?”
金泽丰一惊回头,只见赫芬、羲繇、莫梵三人各挺兵刃,围在身周。他不知秘门上装有机关消息,这么贸然闯出,机关上铃声大作,将赫芬等三人引了来,只是他戴着头罩,穿的又是维奇的长袍,无人认他得出。金泽丰一惊之下,说道:“我……我……”
赫芬冷冷说:“我什么?我看你神情不正,早料到你是要去求夜无风教你银河星爆,哼哼,当年你发过什么誓来?”
金泽丰心中混乱,不知是暴露自己真相好呢,还是冒充维奇到底,一时拿不定主意,拔出腰间长剑,向羲繇刺去。羲繇怒道:“二哥,当真动剑吗?”举笔一封。金泽丰这一剑只是虚招,乘他举笔挡架,便即发足奔出。赫芬等三人直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