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一会儿,妙玉等三人跟着赶到。他将那女履交给妙玉,问道:“是你的鞋子吗?怎么落在这里?”妙玉接过女履,明知自己脚上穿着鞋子,还是不自禁地向脚下瞧了一眼,见两只脚上好端端都穿着鞋子。丁妙玲说:“这……这是我们师姐妹穿的,怎么会落在这里?”曹妙瑾说:“定是哪一位师姐给敌人掳去,在这里挣扎,鞋子落了下来。”丁妙玲说:“也说不定她故意留下一只鞋子,好让我们知道。”金泽丰说:“不错,你也武艺高强、见识过人。咱们该向南追,还是向北?”丁妙玲说:“自然是向南了。”
金泽丰发足向南疾奔,顷刻间便在数十丈外,初时丁妙玲她们三人还和他相距不远,后来便相距甚远。金泽丰沿途察看,不时转头望着她们三人,唯恐相距过远,救援不及,这三人又给敌人掳了去,奔出里许,便住足等候。
待得妙玉等三人追了上来,又再前奔,如此数次,已奔出了十余里。眼见前面道路崎岖,两旁树木甚多,若敌人在转弯处设伏,将妙玉等掳去,那可救援不及,又见曹妙瑾久奔之下,已然双颊通红,知她年幼,不耐长途奔驰,便放慢了脚步,大声说:“他奶奶的,本将军足登皮靴,这么快跑,皮靴磨穿了底,可还真有些舍不得,咱们慢慢走吧。”
四人又走出七八里路,曹妙瑾突然叫了声:“咦!”奔到一丛灌木之下,拾起了一顶青布帽子,正是兰陵派众女尼所戴的。丁妙玲说:“将军,我们那些师姐确是给敌人掳了,从这条路上去的。”三名女弟子见走对了路,当下加快脚步,金泽丰反而落在后面。
中午,四人在一家小饭店打尖。饭店主人见一个将军带了一名小尼姑、两个年轻姑娘同行,甚是诧异,侧过了头不住打量。金泽丰拍桌骂道:“你奶奶的,有什么好看?和尚尼姑没见过么?”那汉子说:“是,是!小人不敢。”
丁妙玲问:“这位大叔,你可见到好几个出家人,从这里过去吗?”那汉子说:“好几个是没有,一个倒是有的。有一个老师太,可比这小师太年纪老得多了……”金泽丰喝道:“罗里罗嗦!一位老师太,难道还会比小师太年纪小?”那汉子说:“是,是。”丁妙玲忙问:“那老师太怎样啦?”那汉子说:“那老师太匆匆忙忙地问我,可见到有好几个出家人,从这条路上过去。我说没有,她就奔下去了。唉,这样大的年纪,奔得可真快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倒像是戏台上做戏的。”
曹妙瑾拍手说:“那是师父了,咱们快追。”金泽丰说:“不忙,吃饱了再说。”四人匆匆吃了饭,临去时曹妙瑾买了四个馒头,说要给师父吃。金泽丰心中一酸:“她对师父如此孝心,我虽欲对师父尽孝,却不可得。”
可是直赶到天黑,始终没见到兰净师太和兰陵派众人的踪迹。一眼望去尽是长草密林,道路越来越窄,又走一会,草长及腰,到后来路也不大看得出了。
突然之间,西北角上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
金泽丰叫道:“那里有人打架,可有热闹瞧了。”曹妙瑾说:“啊哟,莫不是我师父?”金泽丰循声奔去,奔出数十丈,眼前忽地大亮,十数枝火把高高点起,兵刃相交之声却更加响了。
他加快脚步,奔到近处,只见数十人点了火把,围成个圈子,圈中一人大袖飞舞,长剑霍霍,力敌七人,正是兰净师太。圈子之外躺着数十人,一看服色,便知是兰陵派的众女弟子。金泽丰见对方个个都蒙了面,当下一步步走近。众人都在凝神观斗,一时谁也没发现他。金泽丰哈哈大笑说:“七个打一个,有什么味儿?”
一众蒙面人见他突然出现,都是一惊,回头察看。只有正在激斗的七人恍若不闻,仍圈着兰净,诸般兵刃往她身上招呼。金泽丰见兰净师太布袍上已有好几滩鲜血,连脸上也溅了不少血,同时左手使剑,显然右手受伤。
这时人丛中有人呼喝:“什么人?”两条汉子手挺单刀,跃到金泽丰身前。
金泽丰喝道:“本将军东征西战,马不停蹄,天天就是撞到你们小毛贼。来将通名,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之将。”一名汉子笑着说:“原来是个浑人。”挥刀向金泽丰腿上砍来。金泽丰叫问:“啊哟,真的动刀子吗?”身子一晃,冲入战团,提起刀鞘,啪啪啪连响七下,分别击中七人手腕,七件兵器纷纷落地。跟着嗤的一声响,兰净一剑插入了一名敌人胸膛。那人突遭击落兵刃,骇异之下,不及闪避兰净这迅如雷电的一剑。
兰净身子晃了几下,再也支持不住,一跤坐倒。
曹妙瑾连叫:“师父,师父!”奔过去想扶她起身。
一名蒙面人举起单刀,架在一名兰陵派女弟子颈中,喝道:“退开三步,否则我一刀先杀了这女子!”
金泽丰笑着说:“很好,很好,退开便退开好了,有什么稀奇?别说退开三步,三十步也行。”腰刀忽地递出,刀鞘头戳在他胸口。那人“啊哟”一声大叫,身子向后直飞出去。金泽丰没料到自己内力竟如此强劲,却也一呆,顺手挥过刀鞘,劈劈啪啪几声响,击倒了三名蒙面汉子,喝道:“你们再不退开,我将你们一一擒来,送到监狱里去,每个人打你奶奶的三十大板。”
蒙面人的首领见到他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拱手说:“冲着夜先生的金面,我们且让一步。”左手一挥,喝道:“北斗妖魔前总裁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走吧!”众人抬起一具死尸和给击倒的四人,抛下火把,向西北方退走,顷刻间都隐没在长草之中。
曹妙瑾将本门治伤灵药服侍师父服下。妙玉和丁妙玲分别解开众师姐绑缚。四名女弟子拾起地下火把,围在兰净四周。众人见她伤重,都脸有忧色,默不作声。
兰净胸口不住起伏,缓缓睁开眼来,向金泽丰说:“你……你果真便是当年……当年北斗集团的……总裁夜……无风么?”金泽丰摇头说:“不是。”兰净目光茫然无神,出气多,入气少,显然已难支持,喘了几口气,突然厉声说:“你若是夜无风,我兰陵派纵然一败涂地,尽……尽数覆灭,也不……不要……”说到这里,一口气已接不上来。金泽丰见她命在垂危,不敢再胡说八道,说道:“在下这一点儿年纪,难道会是夜无风么?”兰净问:“那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会使银河星爆?你是夜无风的弟子……”
金泽丰想起在玉皇顶时师父师母日常说起的北斗集团种种恶行,这两日来又亲眼见到北斗集团偷袭兰陵派的鬼蜮伎俩,说道:“北斗集团为非作歹,在下岂能与之同流合污?那夜无风决不是我师父。师太放心,在下的恩师人品端方,行侠仗义,乃武林中众所钦仰的前辈英雄,跟师太也颇有渊源。”
兰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说:“那……那我就放心了。我……我是不成的了,相烦足下将兰陵派……这……这些弟子们,带……带……”她说到这里,呼吸急促,隔了一阵,才说:“带到潮州无相庵中……安顿,我掌门师妹……日内……就会赶到。”
金泽丰说:“师太放心,你休养得几天,就会痊可。”兰净问:“你……你答允了吗?”金泽丰见她双眼凝望着自己,满脸是企盼之色,唯恐自己不肯答允,便说:“师太如此吩咐,自当照办。”兰净微微一笑说:“阿弥陀佛,这副重担,我……我本来……本来是不配挑的。少侠……你到底是谁?”
金泽丰见她眼神涣散,呼吸极微,已命在顷刻,不忍再瞒,凑嘴到她耳边,悄声说:“师太,晚辈便是东华派门下弃徒金泽丰。”
兰净“啊”的一声说:“你……你……多谢少侠……”颤巍巍地伸手抓住了他手,目光中尽是感激之意,突然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气绝。
金泽丰连叫:“师太,师太。”探她鼻息,呼吸已停,不禁凄然。兰陵派群弟子放声大哭,荒原之上,一片哀声。几枝火把掉在地下,逐次熄灭,四周登时黑沉沉的。
金泽丰心想:“兰净师太也算得一代高手,却遭宵小所算,命丧荒郊。她是个与人无争的出家老尼,北斗集团却何以总是放她不过?”突然间心念一动:“那蒙面人的头脑临去之时,叫道:‘北斗妖魔前总裁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去吧!’北斗集团会员自称‘北斗集团’,听到‘北斗妖魔’四字,认为是污辱之称,往往便因这二字称呼,就此杀人。他既说‘北斗妖魔’,便决不是北斗集团会员。况且,这人若是北斗集团中的首脑人物,怎会不认得夜前辈,却错认了我?那么这一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耳听得众弟子哭声甚悲,当下也不去打扰,倚在一株树旁,片刻便睡着了。
次晨醒来,见几名年长的弟子在兰净师太尸身旁守护,年轻的姑娘、女尼们大都蜷缩着身子,睡在其旁。金泽丰心想:“要本将军带领这一批女人赶去潮州,当真古里古怪、不伦不类之至。好在我本来也要去潮州见师父师母,带领是不必了,我沿途保护便是。”当下咳嗽一声,走了过去。
妙瑜、妙珂、妙珠、妙珍等几名为首的弟子都向他合十行礼,说道:“贫尼等得蒙大侠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师父不幸遭难,圆寂之际重托大侠,此后一切还望吩咐指点,自当遵行。”她们都不再叫他将军,自然明白他这将军是个冒牌货了。
金泽丰说:“什么大侠不大侠,难听得很。你们如果瞧得起我,还是叫我将军好了。”妙瑜等互望了一眼,都只得点头。金泽丰说:“我前晚发梦,梦见你们给一个婆娘用毒药迷倒,都躺在一间大屋之中。后来怎么到了这里?”
妙瑜说:“我们给迷倒后人事不知,后来那些贼子用冷水浇醒了我们,松了我们脚下绑缚,从镇后小路上绕了出来,一路足不停步地拉着我们快奔。走得慢一步的,这些贼子便用鞭子抽打。天黑了仍然不停,后来师父追来,他们便围住了师父,叫她投降……”说到这里,喉头哽咽,哭了出来。
金泽丰说:“原来另外有条小路,怪不得片刻之间,你们便走了个没影没踪。”
妙珂说:“将军,我们想眼前的第一件大事,是火化师父的遗体。此后如何行止,还请示下。”金泽丰摇头说:“和尚尼姑们的事情,本将军一窍不通,要我吩咐示下,当真瞎缠三官经了。本将军升官发财,最是要紧,这就去也!”迈开大步,疾向北行。众弟子大叫:“将军,将军!”金泽丰哪去理会?
他转过山坡后,便躲在一株树上,直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见兰陵一众女弟子悲悲切切地上路。他远远跟在后面,暗中保护。
金泽丰到了前面镇甸投店,寻思:“我已跟北斗集团和西圣派那些家伙动过手。惠州团练使胡莱这副大胡子模样,在江湖上不免已有了点儿小小名声。他奶奶的,老子这将军只好不做啦!”当下将服务员叫了进来,取出钱,买了他全身衣衫鞋帽,说要改装之后,办案拿贼,嘱咐他不得泄漏风声,倘若叫江洋大盗跑了,回来捉他去抵数。
次日行到僻静处,换上了服务员的打扮,扯下满腮虬髯,连同团练的衣衫皮靴、腰刀文件,一古脑儿地掘地埋了,想到从此不能再做“将军”,一时竟有点茫然若失。
两日之后,在装备部中买了一柄长剑,裹在包袱之中。
且喜一路无事,金泽丰直到眼见兰陵派一行进了潮州城东的一座尼庵,那尼庵的匾额确是写着“无相庵”三字,这才嘘了一口长气,心想:“这副担子总算是交卸了。我答允兰净师太,将她们带到潮州无相庵,带虽没带,这可不都平平安安地进了无相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