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秋又说:“小女子和两位师太分手之后,当天晚上便受西圣派劫持,寡不敌众,为白掌门的门下所擒,又给囚禁了数日,待得爸爸和古叔叔将我救出,众位江湖上的朋友却已进了少林寺。古叔叔和我父女三人,来到少林寺还不到半个小时,也是刚发觉两位师太圆寂,却不知众人如何离去。”
普光说:“如此说来,两位师太不是夜先生和古先生所害了。”夜清秋说:“两位师太于小女子有相救的大德,小女子只有感恩图报。倘若我爸爸和古叔叔遇上了两位师太,双方言语失和,小女子定当从中调解,决不会不加劝阻。”普光说:“那也说得是。”
晋培安突然插口说:“北斗集团中人行径与常人相反,常人是以德报德,奸邪之徒却是恩将仇报。”古深说:“奇怪,奇怪!晋掌门是几时入的北斗集团?”晋培安怒问:“谁说我入了北斗集团?”古深说:“你说我们集团会员恩将仇报。但广东众邦物流熊董事长,当年救过你全家性命,每年又送你大笔大笔的钱,你八达派却反去害死熊董事长。晋掌门恩将仇报之名播于天下,无人不知。如此说来,晋掌门必是北斗集团的会友了。很好,很好,欢迎之至!”晋培安怒骂:“胡说八道,乱放狗屁!”古深说:“我说欢迎之至,乃是一番好意。晋掌门却骂我乱放狗屁,这不是恩将仇报,却是什么?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一生一世恩将仇报,便在一言一动之中也流露了出来。”
普光怕他二人多作无谓争执,便说:“两位师太到底是何人所害,咱们向金少侠查询,必可水落石出。但三位来到少林寺中,一出手便害了我正派门下八名弟子,却不知又是何故?”夜无风说:“老夫在江湖上纵横来去,从没一人敢对老夫无礼。这八人对老夫大声呼喝,叫老夫从藏身之处出来,岂非死有余辜?”普光说:“阿弥陀佛,原来只不过他八人呼喝了几下,夜先生就下此毒手,那岂不是太过了吗?”
夜无风哈哈一笑说:“方丈大师说是太过,就算太过好了。你对小女没加留难,老夫很承你的情,本来是要谢谢你的,这一次不跟你多辩,道谢也免了,双方就算扯直。”
普光说:“夜先生既说扯直,就算扯直便了。只是三位来到敝寺,杀害八人,此事却又如何了断?”夜无风说:“那又有什么了断?我北斗集团会员甚多,你们有本事,尽管也去杀八人来抵数就是。”普光说:“阿弥陀佛。胡乱杀人,大增罪业。白施主,被害八人之中,有两位是贵派门下的,你说该当如何?”
白登尚未答话,夜无风抢着说:“人是我杀的。为什么你去问旁人该当如何,却不来问我?听你口气,你们似是恃着人多,想把我三人杀来抵命,是也不是?”
普光说:“岂敢?只是夜先生复出,江湖上从此多事,只怕将有无数人命伤在夜先生手下。老衲有意屈留三位在敝寺盘桓,诵经礼佛,叫江湖上得以太平,三位意下如何?”
夜无风仰天大笑说:“妙,妙,这主意甚是高明。”
普光继续说:“令爱在敝寺后山驻足,本寺上下对她礼敬有加,供奉不敢有缺。老衲所以要屈留令爱,倒不在为本派已死弟子报仇。唉,冤冤相报,纠缠不已,岂是佛门弟子之所当为?少林派那几名弟子死于令爱手下,也是前生的业报,只是……只是女施主杀业太重,动辄伤人,若在敝寺修心养性,于大家都有好处。”夜无风笑着说:“如此说来,方丈大师倒是一番美意了。”普光说:“正是。不过此事竟引得江湖上大起风波,却又非老衲始料之所及了。再说,令爱当日背负金少侠来寺求救,言明只须老衲肯救金少侠的性命,她甘愿为所杀本寺弟子抵命。老衲说,抵命倒是不必了,但须在少室山上幽居,不得老衲许可,不得擅自离山。她一口答允。秋郡主,这话可是有的?”
夜清秋低声说:“不错。”
金泽丰听普光方丈亲口说及当日清秋背负自己上山求救的情景,心下好生感激,此事虽然早已听人说过,但从普光方丈口中说出,而清秋又直承其事,比之闻诸旁人之口,又自不同,不由得眼眶湿润。
晋培安冷笑说:“倒是有情有意得紧。只可惜这金泽丰品行太差,当年在双峰城中嫖妓宿娼,我亲眼所见,却辜负秋郡主一番恩情了。”古深笑问:“是晋掌门在妓院中亲眼目睹,并没看错?”晋培安说:“当然,怎会看错?”古深低声说:“晋掌门,原来你常逛窑子,倒是在下的同道。你在那妓院里的相好是谁?相貌可不错吧?下次我做东道,请你一起再去逛逛如何?”
晋培安大怒,喝道:“放屁,放屁!”古深说:“我请你逛窑子,你却骂我。当真是恩将仇报,臭不可当!”
普光说:“夜先生,你们三位便在少室山上隐居,大家化敌为友。只须你们三位不下少室山一步,老衲担保没人敢来向三位招惹是非。从此乐享清净,岂不皆大欢喜?”
金泽丰听普光方丈说得十分诚挚,心想:“这位佛门高僧不通世务,当真迂得厉害。这三人杀人不眨眼,你想说得他们自愿给拘禁在少室山上,可真异想天开之至了。”
夜无风微笑说:“方丈的美意,想得面面俱到,在下原该遵命才是。”普光欢喜问:“那么夜施主是愿意留在少室山了?”夜无风说:“不错。”普光欢喜说:“老衲这就设斋款待,自今而后,三位是少林寺的嘉宾。”夜无风说:“只不过我们最多只能留上三个小时,再多就不行了。”普光大为失望说:“三个小时?那有什么用?”夜无风笑着说:“在下本来也想多留数日,向方丈大师请教佛法,跟诸位朋友盘桓倾谈,只不过在下的名字取得不好,这叫作无可如何。”
普光茫然说:“老衲这可不明白了。为什么与施主的大号有关?”
夜无风说:“在下既然叫‘无风’,只好无所封禁,由着自己性子,喜欢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普光怫然说:“原来夜先生是消遣老衲来着。”
夜无风说:“不敢,不敢。老夫于当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三个半,大和尚算得是一位。还有三个半,是老夫所不佩服的。”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绝无讥嘲之意。普光说:“阿弥陀佛,老衲可不敢当。”
金泽丰听他说于当世高人之中,佩服三个半,不佩服三个半,甚是好奇,亟盼知道他所指的,除了普光之外更有何人。
只听一个声音洪亮之人问:“夜先生,你还佩服哪几位?”适才普光只为夜无风等引见到龚政伟夫妇,双方便即争辩不休,余人一直不及引见。金泽丰听下面呼吸之声,普光方丈等一行共有十人,除了普光方丈、师父、师母、长春道长、白登、盛竹子、晋培安,此外尚有三人。这声音洪亮之人,便不知是谁。
夜无风笑着说:“抱歉得很,阁下不在其内。”那人说:“在下如何敢与普光方丈比肩?自然是夜先生所不佩服了。”夜无风说:“我不佩服的三个半人之中,你也不在其内。你再练三十年功夫,或许会让我不佩服一下。”那人默然不语。
金泽丰心想:“原来要叫你不佩服,却也不容易。”
普光说:“夜先生所言,倒颇为新颖。”夜无风说:“大和尚,你想不想知道我佩服的是谁,不佩服的又是谁?”普光说:“正要恭聆夜先生高论。”夜无风说:“大和尚,你精研易筋经,内功外功已臻化境,但心地慈祥,为人谦退,不像老夫这样嚣张,那是我向来真正佩服的。”普光说:“不敢当。”
夜无风说:“不过在我所佩服的人中,大和尚的排名还不是第一。我所佩服的当世第一位武林人物,是篡了我北斗集团总裁尊位的夜孟春。”
众人都“啊”一声,显然大出意料之外。金泽丰幸而将这“啊”字忍住了,心想他为夜孟春所算,遭囚多年,定然恨之入骨,哪知竟然对之不胜佩服。
夜无风说:“老夫武功既高,心思又机敏之极,只道普天下已无抗手,不料竟会着了夜孟春的道儿,险些葬身湖底,永世不得翻身。夜孟春如此厉害的人物,老夫对他怎不佩服?”普光说:“那也说得是。”
夜无风说:“第三位我所佩服的,乃当今东华派的绝顶高手。”金泽丰又大出意料之外,他适才言语之中,对龚政伟不留半分情面,哪知他内心竟会对之颇为佩服。
焦美媛说:“你不用说这等反语,讥刺于人。”
夜无风笑着说:“哈哈,焦美媛,你还道我说的是尊夫么?他……他可差得远了。我所佩服的,乃是剑术通神的云逸道人。云逸剑术比我高明得多,非老夫所及,我是衷心佩服,决无虚假。”
普光问:“龚先生,难道云逸道人还在人世么?”
龚政伟说:“云逸师叔于数十年前便已……便已归隐,与本门始终不通消息。他老人家倘若尚在人世,那可真是本门的大幸。”
夜无风冷笑说:“云逸是剑宗,你是气宗。东华派剑气二宗势不两立。他老人家仍在人世,于你何幸之有?”
龚政伟给他这几句抢白,默然不语。
金泽丰早就猜到云逸师叔祖是本派剑宗中的人物,此刻听夜无风一说,师父并不否认,那么此事自确然无疑。
夜无风笑着说:“你放心。云逸是世外高人,你还道他稀罕你这东华派掌门,会来抢你的宝座么?”龚政伟说:“在下才德庸驽,若得云逸师叔耳提面命,真是天大的喜事。夜先生,你可能指点一条明路,让在下去拜见云逸师叔,东华门下尽感大德。”说得甚是恳切。夜无风说:“第一,我不知云逸在哪里。第二,就算知道,也决不跟你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小人容易对付,伪君子可叫人头痛得很。”龚政伟不再说话。
金泽丰心想:“我师父是彬彬君子,自不会跟夜前辈恶言相向。”
夜无风侧身过来,对着武当派掌门长春道长说:“老夫第四个佩服的,是牛鼻子老道。你武当派太极剑颇有独到之处,精绝妙绝,非常之了不起,你老道却洁身自爱,不去多管江湖上的闲事。只不过你不会教徒弟,武当门下没什么杰出人材,等你牛鼻子鹤驾西归,太极剑法的绝艺只怕要失传。再说,你的太极剑法虽高,未必胜得过老夫,因此我只佩服你一半,算是半个。”
长春笑着说:“能得夜先生佩服一半,贫道已脸上贴金,多谢了!”
夜无风说:“不用客气。”转头向白登说:“白大掌门,你倒不必脸上含笑,肚里生气,你虽不属我佩服之列,但在我不佩服的三个半高人之中,阁下却居其首。”白登笑着说:“在下受宠若惊。”夜无风说:“你武功了得,心计也深,很合老夫的脾胃。你想合并五常联盟,要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才高志大,也算了不起。可是你鬼鬼祟祟,安排下种种阴谋诡计,不是英雄豪杰的行径,可叫人十分的不佩服。”
白登说:“在下所不佩服的当世三个半高人之中,阁下却只算得半个。”
夜无风说:“拾人牙慧,全无创见,因此你就不令人佩服了。你所学西圣派武功虽精,却全是前人所传。依你的才具,只怕这些年中,也不见得有什么新招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