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登这么一让,攻向夜无风的招数缓了一缓。高手对招,相差原只一线,夜无风得此余暇,深深吸一口气,内息畅通,登时精神大振,砰砰砰三掌劈出。白登奋力化解,心下暗暗吃惊:“这老儿十多年不见,功力大胜往昔,今日若要赢他,可须全力相拼。”
两人此番二度相逢,这一次相斗,乃在天下顶尖高手之前一决雌雄。两人都将胜败之数看得极重,可不像适才夜无风和普光方丈较量之时那样和平。夜无风一上来便使杀招,双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白登忽拳忽掌,忽抓忽拿,更极尽变化之能事。
两人越斗越快,金泽丰在木匾之后瞧得眼也花了。他看夜无风和普光方丈相斗,只不过看不懂二人的招式精妙所在,但此刻二人身形招式快极,竟连一拳一掌如何出、如何收,也都看不明白。他转眼去看清秋,只见她脸色雪白,双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脸上却无惊异或担心的神态。古深的脸色却忽喜忽忧,一时惊疑,一时惋惜,一时攒眉怒目,一时咬牙切齿,倒似比他亲自决战犹为要紧。金泽丰心想:“古大哥的见识自比清秋高明得多,他如此着急,只怕夜前辈这一仗很是难赢。”
慢慢斜眼过去,见到那边师父和师母并肩而立,其侧是普光方丈和长春道长。两人身后一个是北极派掌门盛竹子,一个是南特派掌门若干愚。若干愚来到殿中之后,始终未曾出过半分声息,金泽丰一见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胸中登时感到一阵温暖,随即心想:“妙玉小师妹她们这群兰陵弟子没了师父,可不知怎样了。”八达派掌门晋培安独个儿站在墙后,手按剑柄,满脸怒色。站在西侧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身穿乞丐装束,当是丐帮帮主王宴球。另一个穿一袭青衫,模样颇为潇洒,当是昆仑派掌门乾坤一剑震山子了。
这九人乃当今正派中最强的高手,若不是九人都在全神贯注地观战,自己在木匾后藏身这么久,虽竭力屏气凝息,多半还是早已给下面诸人发觉了。他暗想:“下面聚集着这许多高人,尤其有师父师母在内,而普光方丈、长春道长、若干愚先生这三位,更是我十分尊敬的前辈。我在这里偷听他们说话,委实不敬之极,虽说是我先到而他们后至,但不论如何,总之是我在这里窃听,倘若给他们发觉,我可当真无地自容了。”只盼夜无风尽快再胜一场,三战两胜,便可带着清秋从容下山,一等普光方丈他们退出后殿,自己便赶下山去和清秋相会。
一想到和清秋对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热,连耳根子也热烘烘的,自忖:“自今而后,我真的要和清秋结为夫妻吗?她待我情深义重,可是我……可是我……”这些日子来,虽然时时想到清秋,但每次念及,总是想到要报她相待之恩,要助她脱却牢狱之灾,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是自己对她倾心,并非她对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讥嘲于她,令她尴尬羞惭。每当清秋的倩影在脑海中出现之时,心中却并不感到喜悦不胜之情、温馨无限之意,和他想到龚乐媛时温柔缠绵的心意大不相同,对于清秋,内心深处竟似乎有些惧怕。
他和夜清秋初遇,一直当她是个老太太,心中对她有七分尊敬,三分感激;其后见她举手杀人,指挥群豪,尊敬之中不免掺杂了几分惧怕,直至得知她对自己颇有情意,这几分厌憎之心才渐渐淡了;及后得悉她为自己舍身少林,那更是深深感激。然而感激之意虽深,却并无亲近之念,只盼能报答她的恩情;听到夜无风说自己是他女婿,心底竟颇感为难。这时见到她的丽色,只觉和她相距极远极远。
他向夜清秋瞧了几眼,不敢再看,只见古深双手握拳,两目圆睁,顺着他目光看夜无风和白登时,见白登已缩在殿角,夜无风一掌一掌向他劈过去,每一掌都似开山大斧一般,威势惊人。白登全处下风,双臂出招极短,攻不到一尺便即缩回,显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间,夜无风一声大喝,双掌疾向对方胸口推去。四掌相交,蓬的一声大响,白登背心撞向墙壁,头顶泥沙灰尘簌簌而落,四掌却不分开。金泽丰只感到身子摇动,藏身的那张木匾似乎便要跌落。他一惊之下,便想:“白盟主这番可要糟了。他二人比拼内力,夜前辈使出‘银河星爆’吸他内力,时刻一长,白盟主非输不可。”
却见白登右掌一缩,竟以左手单掌抵御对方掌力,右手伸出食中二指向夜无风戳去。夜无风一声怪叫,急速跃开。白登右手跟着点了过去。他连点三指,夜无风连退三步。
普光、长春等均大为奇怪:“素闻夜无风的‘银河星爆’擅吸对方内力,何以适才他二人四掌相交,白登竟安然无恙?难道他西圣派的内功居然不怕银河星爆?”
旁观众高手固觉惊异,夜无风心下更是骇然。
十余年前夜无风与白登剧斗,未曾使用“银河星爆”,已然占上风,眼见便可制住了白登,突感心口奇痛,真力几乎难以使用,心下惊骇无比,自知这是修练“银河星爆”的反击之力,若在平时,自可静坐运功,慢慢化解,但其时劲敌当前,如何有此余裕?正彷徨无计之际,忽见白登身后出现了两人,乃白登的师弟黄金牛米英和假面虎罗大利。夜无风立即跳出圈子,哈哈一笑说:“说好单打独斗,原来你暗中伏有帮手,君子不吃眼前亏,咱们后会有期,今日爷爷可不奉陪了。”
白登败局已成,对方竟自愿罢战,自是求之不得,他也不敢讨嘴头上便宜,说什么“要人帮手的不是好汉”之类,只怕激恼了对方,再斗下去,米英与罗大利又不便插手相助,自己一世英名不免付于流水,当即说:“谁叫你不多带几名北斗集团的帮手来?”
夜无风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一场拼斗,面子上似乎未分胜败,但二人内心均知,自己的武功之中具有极大弱点,当日不输,实乃侥幸,自此分别苦练。
尤其夜无风更知“银河星爆”之中伏有极大隐患,便似附骨之疽一般。他不断以“银河星爆”吸取对手功力,但对手门派不同,功力有异,诸般杂派功力吸在自身,无法融而为一,作为己用,往往会出其不意地发作出来。他本身内力甚强,一觉异派内功作怪,立时将之压服,从未遇过凶险,但这一次对手是极强高手,激斗中自己内力消耗甚巨,用于压制体内异派内力的便相应减弱,大敌当前之时,既有外患,复生内忧,自不免狼狈不堪。此后潜心思索,要揣摩出一个法门来融合体内的异派内功,心无二用,乃致聪明一世的枭雄,竟连变生肘腋亦不自知,终于为夜孟春所困。他在西湖湖底一囚十二年,心无旁骛,这才悟出了融汇体内异派内功的妥善法门,修习这“银河星爆”才不致有惨遭反噬之危。
此番和白登再度相逢,一时未能取胜,当即运出“银河星爆”,与对方手掌相交,岂知一吸之下,竟发现对方内力空空如也,不知去向。夜无风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内力凝聚,一吸不能吸到,那并不奇,适才便吸不到普光的内力;但白登在瞬息间竟将内力藏得无影无踪,叫他的“银河星爆”无力可吸,别说生平从所未遇,连做梦也没想到过有这等奇事。
他又连吸了几下,始终没摸到白登内力的半点边儿,眼见白登指法凌厉,于是退了三步,随即变招,狂砍狠劈,威猛无俦。白登改取守势。两人又斗了二三十招,夜无风左手一掌劈过去,白登无名指弹他手腕,右手食指戳向他左肋。夜无风见他这一指劲力狠辣,心想:“难道你这一指之中,竟又没有内力?”当下微微斜身,似是闪避,其实却故意露出空门,让他戳中胸肋,同时将“银河星爆”布于胸口,心想:“你有本事深藏内力,不让我银河星爆吸到,但你以指攻我,指上若无内力,那么刺在我身上只当是给我搔痒。但若有分毫内力,便非尽数给我吸来不可。”
便在心念电闪之际,噗的一声响,白登的手指已戳中他左胸“天池穴”。
旁观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