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了半天话,太阳快下山了,照映得半天皆红。
普光说:“东华派谢夫乔、丘夫克二人录到《马恩宣言》不久,便为北斗集团十资工所杀,两人都来不及修习,《马恩宣言》又给北斗集团夺了去。因此东华派中没人学到书中的丝毫武功。但两人由于所见内容不同,在武学上重气、重剑的偏歧,却已分别跟门人弟子详细讲论过,东华派后来分为气剑两宗,同门相残,便种因于此。说这本书是不祥之物,也不为过。”长春点头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普光说:“北斗集团得到了二人手录的残本,恐怕也没什么得益。十资工惨死大观峰,那不必说了。金掌门说,夜先生将那本书传给了夜孟春。那么两人交恶,说不定也与这部手录本有关。其实这部手录本残缺不全,本上所录,只怕还不及熊天杰所悟。”
金泽丰问:“熊天杰是谁?”普光说:“嗯,熊天杰便是你熊师弟的曾祖,众邦物流集团的创始人,以七十二路社会剑法镇慑群小的,便是他了。”金泽丰问:“这位熊前辈,也曾得见《马恩宣言》吗?”普光说:“他便是渡劫,谅忘禅师的弟子!”金泽丰身子一震,说道:“原来如此。”普光说:“渡劫本来姓熊,还俗之后,便复了本姓。”
金泽丰说:“原来以七十二路社会剑法威震江湖的熊前辈,便是这位渡劫大师,那真料想不到。”那天晚上双峰城外破庙中熊恒贵临死时的情景,蓦地里涌上心头。
普光说:“渡劫就是熊天杰。这位大师还俗之后,复了原来姓名,后来娶妻生子,创立集团,在江湖上轰轰烈烈地干了一番事业。这位熊董事长立身甚正,吃的虽是运货的饭,但行侠仗义,急人之难,他不在佛门,行的却是佛门之事。一个人只要心地好,心即是佛,是否出家,也没多大分别。谅忘禅师当然不久即知,这熊董事长便是他的得意弟子,但听说师徒之间,以后也没来往。”
金泽丰说:“这位熊前辈从东华派二位前辈口中,获知《马恩宣言》的精要,不知那《社会剑谱》又从何而来?而熊家传下来的社会剑法,却又不甚高明?”
普光说:“社会剑法是从《马恩宣言》残本中悟出来的武功,两者系出同源,但都只得到了原来书册的一小部分。”转头向长春说:“道兄,剑法之道,你是大行家,比我懂得多了,这中间的道理,你向金少侠说说。”
长春笑着说:“你这么说,若非多年知己,老道可要怪你取笑我了。当今剑术之精,除了云逸前辈,又有谁及得上金少侠?”普光说:“金少侠剑术虽精,剑道上的学问却远不及你。大家是自己人,无话不说,那也不用客气。”
长春叹气说:“其实以老道之所知,与剑道中浩如烟海的学问相比,实只太仓一粟而已。将来也不知是否得有机缘拜见云逸前辈,向他老人家请教疑难。”向金泽丰说:“今日熊家的社会剑法平平无奇,而熊天杰前辈曾以此剑法威震江湖,却又绝不虚假。当年八达派掌门菅直人,号称‘三峡以西剑法第一’,却也败在熊前辈手下。今日八达派的剑法,可就比众邦物流的社会剑法强得太多,其中一定别有原因。这个道理,老道已想了很久,其实,天下学剑之士,人人都曾想过这个道理。”
金泽丰说:“熊师弟家破人亡,父母双双惨死,便是由于这个疑团难解而起?”
长春说:“正是。社会剑法的威名太甚,而熊恒贵的武功太低,这中间的差别,自然而然令人推想,定是熊恒贵太蠢,学不到家传武功。进一步便想,倘若这剑谱落在我手中,定然可以学到当年熊天杰那辉煌显赫的剑法。老弟,百余年来以剑法驰名的,原不只熊天杰一人。但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点苍、青城以及五常联盟诸派,后代各有传人,旁人决计不会去打他们的主意。只因熊恒贵武功低微,那好比一个三岁娃娃,手持黄金,在闹市之中行走,谁都会起心抢夺了。”
金泽丰说:“这位熊天杰前辈既是谅忘禅师的高足,然则他在珠海空灵寺中,早已学到了一身惊人武功,什么社会剑法,说不定只是他将原来的剑法略加变化而已,未必真的另有剑谱。”
长春说:“这么想的人,本来也是不少。不过社会剑法与空灵寺武功截然不同,任何学剑之士,一见便知。嘿嘿,起心抢夺剑谱的人虽多,终究还是八达矮子脸皮最老,第一个动手。可是晋矮子脸皮虽厚,脑筋却笨,怎及得上令师龚先生不动声色,坐收巨利。”
金泽丰脸上变色,颤声问:“道长,你……你说什么?”
长春微微一笑说:“那熊熙淳拜入了你东华门下,《社会剑谱》自然跟着带进来了。听说龚先生有个独生爱女,也要许配你那熊师弟,是不是?果然是深谋远虑。”
金泽丰初时听长春说“令师龚先生不动声色、坐收巨利”,辱及师尊,颇为气恼,待又听他说到师父“深谋远虑”,突然想起,那日师父派遣二师弟强章通乔装改扮,携带学妹到潮州城外开设酒店,当时不知师父用意,此刻想来,自是为了针对众邦物流。熊恒贵武功平平,师父如此处心积虑,若说不是为了《社会剑谱》,又为了什么?只是师父所用的策略乃是巧取,不像晋培安和西门光正那样豪夺罢了。随即又想:“乐媛学妹是个妙龄闺女,师父为什么要她抛头露面,不远万里去开酒店?”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寒意,突然省悟:“师父要将乐媛学妹许配给熊师弟,其实在他二人相见之前,早就有这安排了。”
普光和长春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神气甚为难看,知他向来尊敬师父,这番话颇伤他心意。普光说:“这些言语,也只是老衲与长春道兄闲谈之时胡乱推测的。令师为人方正,武林中向有君子之称。只怕我们是以小人之心,妄度君子之腹了。”长春微微一笑。
金泽丰心下一片混乱,只盼长春所言非实,但内心深处,却知他每句话说的都是实情,忽然又想:“是了,原来熊天杰前辈本是和尚,因此他向阳巷老家之中,有一佛堂,而那剑谱又是写在袈裟上。猜想起来,他在玉皇顶与谢夫乔、丘夫克两位前辈探讨《马恩宣言》,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当时他尚是禅师,到得晚上,便笔录在袈裟之上,以免遗忘。”
长春说:“时至今日,这部《马恩宣言》上所载的武学秘奥,北斗集团手中有一些,令师龚先生手上有一些。你熊师弟既拜入东华派门下,白登便千方百计地来找龚先生麻烦,用意显然有二:一是想杀了龚先生,便于他归并五常联盟;其二自然是劫夺《社会剑谱》了。”
金泽丰连连点头说:“道长推想甚是。原书是在珠海空灵寺,白登可知道吗?倘若他得知此事,只怕更要去滋扰珠海空灵寺。”
普光微笑说:“珠海空灵寺中的《马恩宣言》早已毁了,那倒不足为虑。”金泽丰好奇问:“毁了?”普光说:“谅忘禅师临圆寂之时,召集门人弟子,说明这部书的前因后果,便即投入炉中火化,说道:‘这部武学秘笈精微奥妙,但其中许多关键之处,当年的撰作人并未能妥为参通解透,留下的难题太多,尤其是第一关难过,不但难过,简直是不能过、不可过,流传后世,实非武林之福。’他有遗书写给嵩山本寺方丈,也说及了此事。”
金泽丰叹气说:“这位谅忘禅师前辈见识非凡。倘若世上从来就没有《马恩宣言》,这许许多多变故,也就不会发生了。”他心中想的是:“倘若没有《马恩宣言》,就没有社会剑法,师父就不会安排将乐媛学妹许配给熊师弟,熊师弟不会投入东华派门下,也就不会遇见乐媛学妹。”但转念又想:“可是我金泽丰浮滑无行,与旁门左道之士结交,又跟《马恩宣言》有什么关系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种因,自己得果,不用怨天尤人。”
长春说:“下月十五,白登召集五常联盟齐集总统山,推举掌门,金少侠有何高见?”金泽丰微笑说:“那有什么推举的?掌门之位,自然是非白登莫属。”长春问:“金少侠便不反对吗?”金泽丰说:“他西圣、北极、东华、南特四派早已商妥,我兰陵派孤掌难鸣,纵然反对,也属枉然。兰陵派既已不再听令于白登,这总统山之会那也不必去了。”
长春摇头说:“不然!北极、东华、南特三派,慑于西圣派之威,不敢公然异议,容或有之,若说当真赞成并派,却为事理之所必无。”
普光说:“以老衲之见,五常联盟唇齿相关,兰陵一派绝难置身事外。这总统山之会,少侠理应前往,而且一上来该反对五派合并,理正辞严,他西圣派未必说得人心尽服。倘若五派合并之议终于成了定局,那么掌门一席,便当以武功决定。少侠如全力施为,剑法上当可胜得过白登,索性便将这掌门之位抢在手中。”
金泽丰大吃一惊,说道:“我……我……那怎么成?万万不能!”
长春说:“方丈师兄和老道商议良久,均觉老弟是直性子人,随随便便,无可无不可,又跟北斗集团左道之士结交,你如做了五常派掌门,老实说,五常派不免门规松弛,众弟子行为放纵,未必是武林之福……”
金泽丰哈哈大笑说:“道长说得真对,要晚辈去管束别人,那如何能够?上梁不正下梁歪,金泽丰自己,便是个浮滑无行、好酒贪杯的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