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应验了何安安的那句话,有些将原稿卖给店长的画师纷纷站出来声援他,店长将自己的设计原稿贴在网上辟谣。
何安安找了几个圈内大佬帮忙发声,谣言慢慢消散,但造成的实际伤害无法挽回。
造谣的人很快就忘了他生命中微不足道的插曲,被污蔑的人却要花很长的时间甚至一辈子去修补。
网店开不成了,店长盘算了一下手中的资金,在方都开一家实体店还是够的,等慢慢好转之后再转至线上。
方都还没有一家原创lolita店铺,店长决定打响第一枪。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何安安:“我打算开一家实体店,这样舆论暂时影响不到我。”
何安安见他能从阴影中走出来,她很支持这个决定:“好啊,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店长眼神飘忽,言语中有几分不自然:“可以继续当我的模特吗?”
“当然可以。”何安安欣然答应。
新店开在一家商业街,这里年轻人较多,包容性较强。
店长将工作室的衣服放在这里当样品,现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款式不足。
在他冥思苦想之际,何安安成为了他的灵感来源。
她闲暇之余便待在新店帮忙,招呼客人。
看着面前活泼的少女穿梭在人群之中,店长的心绪被无端牵动。
他想,他喜欢上何安安了。
“我先回去了。”何安安见天色已晚,便先行离开。
“等等,我忙完这些送你回去。”店长还在算今天的账。
实体店的生意比他想象中好得多,加上他的定价不高,许多学生党都能消费得起。
何安安又陪了他一年,陪他走出人生低谷。
他在想稳定之后向她告白,可他又害怕,怕自己配不上何安安,害怕被拒绝之后连见面都是奢望。
“没事的,你先忙。”何安安不打扰他,一个人先回去了。
“安安!”店长放心不下,匆匆收拾好跟在她后面。
回去的路上有一盏路灯坏了,忽闪忽闪的,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何安安被一个醉酒的大汉拦住去路:“小美女,注意你好几天了。”
大汉借着酒意上头,拽着何安安往小角落走去。
“放开我!”何安安没什么力气,不是他的对手。
今天那个倒霉的男人不在,没人送她回家,醉汉胆子大了几分。
醉汉把她按在墙上,何安安拼命挣扎:“有人吗?!”
他想干什么?抢劫吗?何安安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闭嘴。”醉汉扇了她一巴掌,手反而有些疼。
何安安感觉不到痛,她的手腕被钳制住了,没办法,何安安一咬牙。
咔嚓一声,何安安的手被她扭下来,反正可以再次组装。
醉汉怔怔地看着手里仅剩一只惨白手臂,酒意全无:“鬼……鬼啊,有鬼、有鬼!!”他叫的比何安安还大声。
店长听见小角落里的骚动,急忙跑了过去。
只见醉汉扔下何安安的手跑了,他的大脑被酒精和外界影响刺激的精神失常。
何安安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手,还好没摔坏,她抬头看见店长。
“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他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应该是看见了吧。
“我听见声音过来的,你的手……怎么回事?”
店长的声音颤抖,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和醉汉差不多了。
“就你看见的那样,他欺负我,我为了自保不得已这样。”
何安安装作正常的模样,神情自若。
“你是什么人?这是、是魔术吗?”店长好半晌才组织语言问出这个问题。
“都这个局面了,我当然不是人了。”何安安自知瞒不住,她也懒得扯谎。
店长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我先送你回去。”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何安安将断手缩进袖子里。
如往常一样,店长将何安安送到楼下,何安安看得出他有很多话想说,可能是碍于自己身份有所顾忌。
何安安只好主动开口:“你不问问我吗?”
“问了你就会说吗?”店长转身看着她,眼中多了一丝复杂。
“你是个好人,我不想骗你的。”何安安邀请他上楼。
何安安的出租屋很简陋,除了家中必备的常用家具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
在这里看不出一点生活气息,倒像是住户在外工作长时间不回家。
店长甚至找不到一杯水,只好坐在沙发上。
何安安挽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上的关节:“我是一个人偶。”她当着店长面装好自己另外一只手。
“人偶?就是那种人形娃娃么?”店长对这方面有所了解。
“应该是吧。”何安安对自己的认知也不清晰:“我将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是今天还是暴露了。”
“但是、但是你为什么会说话,会动?我完全不理解,不,我不能理解。”
店长有些抓狂,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偶?还是何安安在骗他?
“这就说来话长了。”何安安从头说起。
时间过了很久,店长脸上的表情从抓狂转为平静。
“现在能理解了吗?”何安安问。
“对不起,我之前的声音大了点。”店长道歉,何安安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不,人偶。
“没关系啊,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个例外,可是我见的人都很好。他们愿意接纳我,我很开心。”
何安安很容易满足,就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会因此开心很久。
看着何安安的笑颜,店长想起当时是如何心动的了,他喜欢何安安身上的乐观、开朗、善良。
他喜欢的是何安安,这就足够了,她是不是人无所谓,只要她是何安安足矣。
“安安,我有话想和你说。我听了你的故事之后知道了你的追求,你可能不会为我而驻足。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我喜欢你,何安安。”
店长真挚的看着她,心里话说出来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何安安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即使我是一个人偶?”
“这不重要,现在不是有很多人爱上二次元人物吗?我只是觉得喜欢是自己的事,喜欢谁也是自己的权利。但我的喜欢如果让你受到了困扰,你可以不必接受的。”
店长从何安安故事中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不后悔做出的决定。
“对不起,我接收不了你的感情。”何安安回应了友情和亲情,唯独回应不了爱情。
爱情是人类个体之间基于生理基础而产生,何安安不具备生理层面的构造。
何安安对于人类的认知层面只存在于心理方面,爱情却超出了她的理解。
爱的定义是复杂的,或者说无法被定义。
“没关系,不用道歉。”
店长的感情传达到就够了,至少可以让她继续喜欢这个世界,让她知道自己被很多人爱着。
“关于你想知道的画师,我只能透露一点点。她的账号已经很久没更新了,不过不排除她有很多个马甲的可能。不过别担心,我会帮你一起找的。”店长给了她画师id:“记得保密。”
何安安点开她的主页,头像是一个人偶,穿着红色裙子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是何悦瞳,是她……何安安捂住嘴,何悦瞳还记得她,记得她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裙子。
当时的场景被何悦瞳画出来跃然于纸上,做成了头像。
她往下翻,查看何悦瞳的动态。安安的梦被污蔑抄袭时她站出来辟谣了,这也是她最后一条动态,放在置顶。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这个消息对何安安来说帮助很大,她想做些什么回报店长。
“那就麻烦你最后当一次我的模特了,缪斯小姐。”
店长再看到何安安的人偶关节时,脑海中涌现了灵感。
他为何安安设计的衣服摒弃了她一贯长袖的风格,做成吊带,裙身参考了芭蕾舞裙。
面对拍摄,店长说这是特效妆,为了还原他的灵感。
摄影师信以为真,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有震撼力的妆造,还是全身的。
何安安跪坐在地上,身上绑着几条细线,手臂被提起来,像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这组照片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何安安空洞没有灵魂的身躯任人摆布,她低下头,眼眸低垂,毫无生气。
另一张照片是何安安站在八音盒上,被操纵着起舞,华丽又黑暗的序幕在此上演。
色调低沉偏暗,唯独红色裙子在其中不失其火热。
店长名声大噪,这条人偶少女成为他的成名之作。
而何安安不愿露面,她没有借此机会炒作,默默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何安安走了很久,她在一座城市的时间不会太久,匆匆打听完就去下一个地方。
有些房东嫌她租房时间太少,不愿租给她,何安安没少睡在桥洞下。
她知道这样找如同大海捞针,可她依旧乐此不疲地走在路上。
直到她收到了老爷爷生病的消息,何安安回到阔别已久的渔州。
医院里病床上的老爷爷骨瘦嶙峋,高昂的医药费压垮了老奶奶的肩膀。
蛋糕店已经卖了,仍填补不上无底洞。
何安安花光了所有积蓄才换来一场手术,后续的住院费及医药费没有下落。
无奈之下,何安安选择干回老本行,她找到了曾经的店长。
他也不是小服装店的老板了,如今店长拥有了自己的品牌,是时尚界的新人物。
他的重心逐渐偏移,投身于宴会高定系列,做起上流社会的生意。
不知道他的电话能否再次拨通,何安安试着打给他。
电话很快接通:“喂?安安?”是熟悉的声音。
“我想重新当模特,能帮忙引荐一下吗?”何安安不知为什么,和他有了距离感。
“这个……”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有些嘈杂,数不清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他只丢下了三个字便匆匆挂断电话:“没问题。”
看来他真的很忙,何安安不抱有希望了。
没过几天,海外一家知名公司找上门,说何安安的外形很符合他们的审美。
何安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毕竟他们开出的价格不菲。
在她辗转于国内外奔波之际,老奶奶看着账户上来自何安安一笔又一笔的投入,最终在放弃治疗协议上签字。
他们耗不起了,不想再让何安安为他们搭上自己。
在新年来临之际,老爷爷离开了人世,他连最后一口年夜饭也没有赶上。
何安安不明白,她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要放弃,每次都是差一点差一点。
就好像回到课堂上那一幕,她什么都做不到,徒留遗憾。
“你还有未来,有要见的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你说你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找那个女孩,就不要让我们成为你路上的绊脚石。”
这是老奶奶对何安安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把何安安赶走了。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何安安开始迷茫。
告别了一直支持她的所有人,何安安一个人走在路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以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直到经历过生离死别后,才发现牢不可破的关系变得如窗户纸一般薄如蝉翼。
何安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眺望着江面。
“看我的大飞机。”
“我有奥特曼。”
一旁的小男孩显然和他们格格不入,她抱着手中的布娃娃,自顾自地玩起来。
何安安不禁想起何悦瞳小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于是她主动搭话:“你在玩什么呀?”
“咦,大娃娃说话了。不对,是大姐姐。”小女孩不怕生:“我在和阿桃玩,阿桃是我的朋友。”
“那如果有一天,阿桃变成人,不还会和她玩吗?”
小女孩觉得何安安好奇怪,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当然了,阿桃就是阿桃,变成什么样我都和她玩。”
“那阿桃不见了,你会去找她吗?哪怕是十年,二十年?”
何安安不自觉发笑,她是不是疯了,小女孩又不是何悦瞳,居然在她身上找答案。
“会啊,虽然我可能会在十年里遇到新朋友,可每个朋友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她不记得我了,可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不会忘记。因为我肯花上十年的时间去找她,一定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我好像找到我继续走下去的理由了。”何安安看着她手中的布娃娃:“我曾经对我的朋友不告而别,而我找了很久,却没有回应。”
“啊?”小女孩感到惋惜:“那你要继续吗?”
“我有些犹豫了。”何安安在遇到她之前是这么想的。
“她很重要吗?”小女孩问。
“非常重要。”何安安坚定地点点头。
“那就够了呀,重要的东西是要好好保管的。”小女孩翻翻口袋,塞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
何安安看着手里被捂太久而融化变形的糖,撕开包装放进口里,没有味道。
她一个人在江边思考了很久,十五年的变迁早已物是人非,何安安会记得自己吗?
又或者她有了新朋友,或者没有朋友……万一她又是一个人怎么办?
这条路本就是为了何悦瞳才坚持的,就算她一厢情愿,她也要见到何悦瞳。
她是何安安唯一的朋友,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何安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店长给她发来一张图片。
——“她开了新的账号,这是她相册里的一张图,地址在昌城,昌大附近。”
相册里有一张何悦瞳的侧脸,何安安不会认错,即使过去了十五年,但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何安安的回忆里。
她买了连夜去昌城的车票,顺着照片去寻找她的痕迹。
店长又告诉她详细的信息,何悦瞳之前在昌大美院担任过教师。
昌大么?何安安看着眼前气派的学府,进了咖啡馆打工。
也就是在同一年的某天,她将咖啡泼在季儒卿的身上,卡住的齿轮开始慢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