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响起,黎明至。
破晓的霞光自远处的山脉中升起,照亮丹碧树丛。
山脚的小院里,看院的黄狗摇着尾巴,布衣钗裙的女子将热好的剩饭残渣放进地上缺了一角的碗里。
“总觉得大黄吃你做的饭时会更开心,我做的饭有那么难吃吗?”
女子扭过头,半开玩笑道。
院子里,男子正在磨剑。
他的双手通常是一个铁球,一柄铁钩,需要杀人时,右手的铁钩会换上一柄剑,但是现在,他的手上可替换的东西则变得多了些。
炒菜时,他会将铲子装在右手,将锅装在左手,煮汤时,又会将右手换上一根长勺。
若是他的朋友见到他这副样子,定会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此时的他右手虽是自己的长剑,左手却换上了一柄菜刀,因为菜刀也是需要磨一磨的。
“任谁瞧见你们,都会觉得是一对夫妻。”
男子的声音在院落外响起。
正舔着饭碗的黄狗这时才抬起头,露出了犬牙,狂吠出声。
那男子却只幽幽地看了黄狗一眼,后者呜咽一声,止了声音。
“但我知道,你们一定不是夫妻。”
柳余恨抬起了头。
苏梦则是有些戒备地望去。
那很斯文,很秀气的来客,有些忧郁地长叹一声。
“因为我知道,若是你成亲,一定会喊我来吃一杯喜酒的。”
来人是‘断肠剑客’萧秋雨。
秋风秋雨愁煞人,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秋夜的冷雨。
连暖阳都散不去的冷雨。
柳余恨的面庞抽动了一下,苏梦有些讶异。
“你看起来有些开心,却又有些不开心。”
萧秋雨惊讶地看了苏梦一眼。
柳余恨道:“朋友来访,自然是应该开心的。”
萧秋雨道:“可惜我这个朋友一来,你这闲散的田园时光,就要结束了。”
他说完这句话,笑了。
柳余恨呆住了,他很少看到自己这位忧郁的朋友笑,就像他自己也很少笑一样。
“恭喜。”
萧秋雨拱了拱手,“恭喜你交到了一个可以读懂你表情的朋友。”
朋友来访,自然是要烧一桌好菜的。
可惜的是,柳余恨和苏梦二人这段时间虽然厨艺勉强算是入门,但是也只能做一些家常小菜。
即便如此,萧秋雨也依旧吃的很开心。
“这是我与柳兄成为朋友以来,第一次吃到柳兄亲自做的饭菜,都是托了苏姑娘的福。”
苏梦很想笑着接待这位客人,但是她在饭桌上却忍不住叹了好几次气。
她每叹一次气,柳余恨的筷子都顿上一顿。
于是苏梦站起身:“你们谈事,我有些累了。”
她回到房间,窗棂透过中午的暖阳,照亮碧青色的剑锋,明月剑就这样摆在桌上,红色的穗子鲜亮地缀在剑柄处,明珠泛着温润的光。
这次萧秋雨找来的事情会是金鹏王朝的事件吗?
在那场事件中,萧秋雨和柳余恨都会惨死,她该用怎样的理由去阻止?
他们谈话谈的并不久。
柳余恨很快过来敲响了房门。
苏梦打开门,仰着头看他。
柳余恨道:“我要去做一件事,做完那件事后,我可以给你买一柄宝剑。”
“不要。”
这回答让柳余恨一怔。
苏梦语气冷硬:“我什么也不要,你哪儿也不准去,我的剑学的还不够到家,你若走了,我随时会被人杀死。”
柳余恨蹙眉:“你有仇家?”
苏梦道:“没错。”
她曾用作生计的演技,如今却用来欺骗自己的同伴,可若欺骗是为了救人,那么她不会心存愧疚。
“告诉我你仇家的身份,我来替你杀了。”
“柳余恨!”苏梦抬高了嗓音,可看到柳余恨认真的模样时,却又忍不住眼神柔和下来。
“别去。”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一有争论,柳余恨总是妥协的一方。
萧秋雨走了,走之前,他长长地叹息。
“你们最好马上离开。”
“如果客气的邀约被拒绝,那么接下来,就是不客气的邀约了。”
于是他们开始收拾行李。
在给黄狗松开狗链前,苏梦有些不舍。
“它会不会饿死?”
柳余恨道:“要相信动物求活的本能。”
人也是动物,人也要求活。
为什么江湖如此奇怪,平淡生活的人却要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逃亡之中?
但很快,苏梦就放下了这些不愉快。
因为沿途的风景实在很美。
在一处不知名山脉的夕阳晨昏里,苏梦笑着道。
“我想去很多山川,看很多风景,活很久很久,如果老了,也最好是老死在鸟语花香里。”她行走在山道上,眸光闪烁,畅想着未来,“我也想看看这世上最美的舞蹈,听听最负盛名的乐伶的曲子……”
“谢谢你,柳余恨。”
她笑的很开心。
“在这个世界,是你让我觉得活着有那么多美好。”
之后他们行至太岳山,看了瀑布山川,走过山西许多名胜,却并未遇到前来找麻烦的人。这一路上,苏梦不仅开始练自己学会的各门各派的剑法,也开始学柳余恨的夺情剑。
“你知道吗?我的夺情剑,曾经有另一个名字。”
苏梦打断他:“等等,让我先猜一猜,是不是叫做多情剑?”
多情自古空余恨,柳余恨名字的出处,她记得很清楚。
黄河水翻滚着泥沙咆哮,小雨淅沥,一身黄衫的女子站在离瀑布仅丈许远的岩石上,发丝被水汽翻卷,然后她转过身,大声道:“柳——余——恨——”
柳余恨站在她身后,认真且疑惑,不明白这么近的距离为什么要这么大声讲话,哪怕瀑布拍打岩石的声音震耳发聩,但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并不太影响听觉。
“你太无趣啦!”苏梦嬉笑着转过头,对着滚滚黄江水呼喊道,“柳——余——恨——,我——好——开——心!”
清越的声音被江水卷起浪花,拍打着白沫,带着一两声余音很快散尽了,他的视线追逐着瀑布,回过视线,却看到一双盈盈望着自己的眸。
“你笑了。”苏梦笃定的说。
柳余恨心口的堵塞仿佛倏的疏通了。
多情剑为何变成夺情剑?‘玉面郎君’又为何成了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