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麟是一个很有求知欲的人。
他有很多武学就是在浪迹江湖的过程中学会的,在面对神秘有来头的苏梦时,自然也不会遮掩自己学习的欲望。
于是在前往关中的路途中,苏梦开始教他一些易容术的技巧。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可以易容成狗的人,那时的我十分纳罕他易容的手法,后来自己深入研究了之后,才发现里面的一些技巧是这样的……”
“易容时,该怎样看出一个人的破绽,那便是去看对方两眼瞳光之间的距离,这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做‘瞳距’,每一个人的瞳距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最高明的易容大师,可以用改变五官比例的手法,让人误以为瞳距不同……”
丁麟学的很认真,苏梦教的也很细致。
在前者的江湖生涯中,他一向是用真诚来换取真诚,哪怕得来的或许是背叛,但他也会一笑而过。
可在与苏梦的交往中,反倒是后者的全无保留,让他有种疑惑和微妙的无措感。
丁麟主动对苏梦道:“苏姨,这些技艺你为什么要毫无保留的告诉我呢?”
江湖中,传艺向来是一种比较严肃的事情。
哪怕是江湖中下九流的武馆,若是有人翻着围墙偷看,被抓到了,往往也是要削去手指的。
更别提正经的江湖门派,若是偷师学艺,断筋脉,毁丹田,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苏梦的这种传艺,就像是话本里的那种天降老前辈一样,让人充满着不真实感。
苏梦此时正和丁麟坐在一列运送棉麻的商队的马车之中,耳边是车辚马萧,座椅微微颠簸,让她有些微的困倦。
听到这番话,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帷帽下传出轻声的嘟囔。
“你不是想学吗?想学我就教你喽。”
难道她要告诉叶开,自己知道他的名字,要比认识他的父母更早吗?
马车内,坐在对面的少年半开玩笑道:“苏姨对我这么亲切,倒好像早就认识我了。”
绝不能小瞧主角的敏锐性。
苏梦不说话,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也不知是不是在装睡。
一觉醒来,商队在驿站落脚。
苏梦听到了快马的声音。
有两匹快马停到了商队前,商队的领队像是早有准备,掏出了一个小袋子。
“这是给万马堂的孝敬。”
坐在驿站内的椅子上,苏梦却将门外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她微微一怔。
“万马堂不是在关东吗,怎么如今管起荆州一带了?”
丁麟还未说话,旁边桌子上坐着的商队扈从便开口道:“许多年前,万马堂的全名倒是叫做‘关东万马堂’,那时候的万马堂可比现在有名气的多。”
“不过后来,万马堂堂主命丧关外,万马堂一时群龙无首,势力大半被神刀堂吞并,后来神刀堂堂主又死了,他手下的势力七零八落,万马堂也变得更不成气候,要不是萧堂主执掌万马堂,将其势力盘踞荆州,一点一点壮大,如今江湖中怕是早已没有万马堂的名号了。”
苏梦在神山上与世隔绝,后来下山半年里又常避人群,没有途径接收到江湖讯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消息。
马空群死在关外……他终究还是在草原上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被公孙断杀了?
白天羽也死了,这倒是情理之中,没了马空群和桃花娘子,单是丁白云这一个狠人,也可以组织起来针对白天羽的杀局了。
她想到了一点,询问道:“白天羽是什么时候死的?”
苏梦这样直呼神刀堂堂主的名字,倒让那商队扈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丁麟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白天羽死在十二年前的一个冬天。”
苏梦道:“他的夫人孩子……”
“他的兄弟,夫人,一家十一口,都死在了那一天,最小的孩子只有六岁。”
丁麟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说的十分清晰。
他一向爱笑,此时此刻却没有笑。
他的那双眼,正瞧着眼前的帷帽,似乎想要透过这帷帽,看到苏梦的神情,哪怕他知道,就算摘下帷帽,苏梦的神情也不会露出异常。
帷帽下沉默了片刻,只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叹息。
苏梦想,若往好处看,白天羽的死亡时间间接因为自己推迟了,那么他兴许去看过傅红雪,去抱过他,亲过他。
那个可怜的孩子,哪怕长大后记不得,也会依稀有温存的印象。
他的母亲,或许也对他温柔过一段时间。
不过现在的傅红雪,应该还在压抑的仇恨中苦练刀法,等着报仇雪恨的一天。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撩开帷帽,喝了一杯茶。
这两声叹息让面前的少年微微垂眼,许是路途中苏梦的亲善,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追问。
“苏姨,你难道认识这位神刀堂堂主?”
“算是认识吧,但是不熟。”苏梦想了想,补充道;“我其实挺讨厌他的,不过忽然听到他死的这么惨,还是觉得他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他虽然又自大,又滥情,玩弄女人,又不懂尊重体恤兄弟朋友和下属……”
说着说着,苏梦的声音轻了几分,她把茶杯放在桌上,沉默了几息。
面前的丁麟也沉默。
他在江湖流浪不久,虽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对于白天羽却并没有多少了解。
突然听到这么多的负面描述,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其实死他一个我是不会惋惜的。”
苏梦最后嘟囔着说了个结语。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丁麟一直想要从苏梦口中再旁敲侧击一些东西,可是却未能如愿。
他们很快离开了荆州,并未和万马堂产生什么多余的交集。
之后,到了河南一带时,丁麟并没有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去少林学艺,而是默不作声地继续与苏梦一道。
等到了保定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凉意。
苏梦握着丁麟的手,在对方的牵引下走进了城中。
“苏姨,你要去的地方在哪里?”
“我也有点记不清了……”
苏梦正喃喃着,忽听得前方焦急的呼喊声。
“让一让!快让一让!”
她在叶开的牵引下向一侧让开,帷帽却被避让的人群拉扯到。
一张满是疮疤的脸庞显露在阳光下,那焦急呼喊,向前奔跑的青年忽然驻足,仔细瞧着她,神情惊疑不定。
“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