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成了帘。
红衣喇嘛静静站在殿前的屋檐下,任由湿冷的灰色爬上了布鞋。
他名堪苏,是大昭寺的法王。
就在前几天,正法时代降临了,所有的佛,都能行走在地上,亲自传授教诲祂们的法,同时出现的,还有数不清的妖鬼邪祟。
大殿前的罗刹鬼就是其中之一。
罗刹鬼,是记载里神通广大的鬼神,有时害人吃人,有时也以护法神的样貌出现,有强的有弱的,强的如罗刹天,罗刹魔女,比起其他神佛也丝毫不差。
就算是弱的,也属于极其难缠的鬼神。
而另外一只单打独斗的鬼,貌似比罗刹鬼还要神通广大得多。
堪苏法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思来想去,也没决定应该将李衍归类成哪一种鬼比较好。
李衍在殿前,如鱼入海,如鸟上天,卸甲风伴随他身,嫣红沉蓝二色的血如绸带缠绕,森然的眸子里全是不可遏制的凶悍杀意。
堪苏法王被那对眸子扫了一下,当即决定将李衍归类成鬼力深厚的阿修罗。
只有阿修罗,才会有那样惊人的杀意,只被看一眼,都仿佛淹没在血的海洋里。
血色一闪,被洗得惨白的脊椎在罗刹鬼堆中起舞。
两秒后,四只罗刹鬼同时被一鞭斩首,剑鞭的力道控制得妙至毫巅,确实做到了每一寸,都是发力的那一寸,每一寸,都爆发出了数倍的力量。
倒下的一鬼身上冒出了数不清的脓疱疙瘩,那是一只有着疾疫权柄的罗刹鬼,在古时候可以轻松毁灭一个王国。
拳,风刃,脊椎混杂在了一起。
十秒后,那阿修罗鬼背后出现了一个恐怖的漆黑魔神,天上飞的几只罗刹鬼纷纷坠落,被血雾中凝成的尖刺囫囵杀了个干净。
赤裸的俊美少年露出暴怒的半边脸,血雾里剩下的罗刹鬼如遭雷击。
接着是交锋,险恶至极,又书无可书的交锋。
二十秒里,那阿修罗鬼越战越勇,陆续斩下了两颗头颅,只剩下三只最强的罗刹鬼。
其中的一只当即躲到了一边酝酿着什么,其余两只调用了罗刹的权柄,一时鬼气滔天。
一只罗刹鬼的肚子上开裂开了巨嘴,另外一只的身上长出了鬃毛。
前者是饿食之罗刹,传说里这种罗刹鬼可以日灭一城,那张巨嘴永持贪欲,不见有底,尖牙能生嚼金石,万法不毁,极为骇人。
后者是白狮之罗刹,顾名思义持白狮之力,刀枪不入有如金刚之威,力大无穷,指能举钟,力可摧山,白狮一吼能叫人形神俱灭。
这两只罗刹动起真格来,恐怕连修行再深的法师也要避其锋芒!
大战持续了两分钟,最后一声变了调的呜咽响起,那阿修罗鬼以脊髓剑的损毁为代价,把白毛狮子削成了改刀入味过的没毛狮子,那张巨嘴也被他撕裂,尖牙洒了一地。
最后的一只罗刹鬼厉声长啸,似乎有什么可怕的存在将要被它召唤出来,就要功成之前,它被一枪钉碎了脑袋,飞入了环绕殿前的花丛。
李衍拔出了枪,雨水很快将枪头洗得干干净净。
堪苏陷入了恍惚,这就是正法时代。
几千年前的盛况再现,无数虔诚的信徒一夜开悟,神佛行走在地上,给予赐福,给予垂青,放眼望去,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色。
极盛的另一面是同样的邪恶黑暗,至少只有在正法时代,才能见到这样强的阿修罗鬼。
前几日,佛祖释迦牟尼佛本尊,入他梦中,赐他力量,给他垂青,所以,本就备受尊敬的他,受到了更多的敬畏,礼遇,但他却并不高兴。
因为他知道,正法时代,不过是暂时的。
短则几天,长则几周,这看得见摸得着的漫天神佛,任由如何挽留,很快又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祂们重新留下的法,会纠正现在臃肿无比的佛法,扭正千年来累积下来数不胜数的弯路错法,然后不可避免地,这些法又会被扭曲,错解,走上弯路。
这就是正法时代后,所谓的像法时代,各种角度的观点错综复杂,不同的学术流派争论不休。
像法时代过去后,世界还是会回到末法时代。
这是世界上第一台机械轰然作响后,就决定的事情,火枪,火炮,截然不同的思想,突如其来的自我,浪潮,浪潮,世俗化,无处不在的世俗化。
所有的宗教,都会被逼上孤岛,向他们信仰的神祈求,祈求祂们不要那么快被世俗化的浪潮吞没。
而当他们开始祈求,当祂们存在的象征意义已经大于他们存在的实际意义时,浪潮就已经吞没头顶了。
堪苏法王其实一直是这样想的,只是他没说。
堪苏法王其实曾经远渡重洋,修过好几个博士学位,他只是以身入局尝试推翻自己的设想。
堪苏法王真正进入了正法时代,见到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即使如此,这却还是不能推翻他原来的设想,所以他觉得,该结束了。
凶狠的扎枪,逸散了他的思考。
李衍的枪擦过堪苏法王的脸,狠狠刺入了他身后的红木。
堪苏法王移了移目光,淡道:“这可是损坏文物,我要是上报,你麻烦就大了。”
“你不会的,出家人慈悲为怀,见死不救算了,一点内疚自愧总有。”
李衍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堪苏法王瞪大了眼睛,摇头暗笑,像是在自嘲,他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大,笑声也越来越爽朗,甚至狂放,到眼泪都笑出来了。
“居然会怕坐牢,原来,他是个人!”
。。。
李衍刚走出大昭寺,立刻就直挺挺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头差点磕在门口的花坛边上。
八廓街斩阿修罗王,面馆大战圣使约书亚,大昭寺内杀鬼十三,这半天过去,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该躺下来休息一下了。
亚拉法师,卓木强巴,东不识战得如火如荼,不愧是一席之下第一人,一打二丝毫没落下风。
一个巨大的,叼着花草的马头挡住了李衍的视野,一人一马四目相对,李衍暗笑两声,他还能站起来,但是没必要,干脆就这么躺着闭目养神。
他刚闭上眼睛,云边就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寒光。